九 “泳者之洞”(第11/12页)
牛津联合图书馆里站着三个人,但是你只找到了杰弗里·克里夫顿。一场旋风般的浪漫。他在北非有一份工作,跟一群考古学家在一起,那可是北非。“都是些奇怪的老家伙。”连你的母亲也觉得你的探险会很有趣。
然而狐狼的灵魂是个“开道者”,他的名字叫维普瓦维特,也可能是艾尔麦西,他也站在那个房间里,跟你们俩在一起。我的两只手臂交叉在胸前,看着你们俩激动地窃窃私语,问题是,你们都醉了。但是最妙的是,即便在凌晨两点,即便都醉了,你们两人还是在对方身上找到了那份更永恒的价值和愉悦。你也许是跟别的什么人一起来的,也许今晚会跟别的什么人住在一起,但是你们俩都找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一位。
凌晨三点,你觉得该走了,但是你只找到一只鞋。你手里拎着那只鞋,玫瑰色的凉鞋。我看到另一只就在我脚边,我把它捡了起来。闪闪发亮的鞋。肯定是你最喜欢的一双鞋,上面有你大脚趾的印记。谢谢,你一面说一面接过鞋,一面离开,你甚至没有看一眼我的脸。
我信这些东西。当我们遇见心上人,我们的心灵会有一部分像个历史学家,带点儿书呆子气,会想象或者记起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曾经和她在不经意中擦肩而过。就像克里夫顿也许一年前在哪里为你开过门,却错过了自己的命运。然而我们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必须为那个人做好准备,所有的分子都朝同一个方向奔去,于是欲望升腾。
我在沙漠里住了那么多年,我相信这些东西。沙漠是个布满口袋的地方。一幅时间和水的错视画。狐狼用一只眼睛看着过去,用另一只眼睛凝视着你想要走的那条路。他的嘴里叼着属于过去的碎片,交到你手中,而等你把那段日子的碎片一一拼凑起来,就会发现一切早已了然于胸。
她的眼睛看着我,她是真的累了。一种可怕的疲惫。我刚把她从飞机里拉出来的时候,她看上去试图想把周围的一切都收进眼底。而此刻她的眼睛带着一层防备,似乎是要保护里面的什么东西。我靠近她,坐在自己的脚跟上。我靠上前,用舌头舔她蓝色的眼睛,右面的那一只,咸咸的,像花粉。我把那味道带进她的嘴里。然后是她的另一只眼睛。我的舌头感觉到她眼珠的细腻和水润,我擦掉了那一抹蓝色;当我起身向后靠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神蒙上了一层白色。我分开她的嘴唇,这一次我让自己的手指伸到更深处,撬开她的牙齿,她的舌头“后退”了,我只能把它拉出来。她的呼吸中有一根死亡之线。几乎已经太迟了。我靠向前,用我的舌头把蓝色的花粉带给她的舌头。我们这样碰了一次。什么也没发生。我向后退,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靠向前。在我接触她舌头的刹那,我感觉到一阵抽搐。
接着,便是那一声可怕的低吼,狂野而亲昵,从她体内传出,迎面而来。她整个身体仿佛被电击般一阵战栗。她本来是斜靠在岩石壁上,随着那一声吼,她整个人几乎跳了起来。那灵物进入了她的体内,它又跳起来,扑在我身上。洞里的光似乎越来越弱了。她的脖子晃来晃去。
我知道鬼是怎么回事。我小时候听过关于鬼恋人的故事。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妖妇,她走进一个年轻人的房间。如果他聪明的话,他应该让女人转个身,因为鬼和女巫没有后背,只有脸,只有他们想让你看到的那一部分身体。而我做了什么呢?我把什么样的动物带进了她体内呢?我一直在跟她说话,大概有一个小时了吧。我是她的鬼恋人吗?我是麦多克斯的鬼朋友吗?这个国家——是我把它画成地图,然后又变成了战场的吗?
死在一个神圣的地方是很重要的。这是沙漠的秘密之一。所以麦多克斯走进萨默塞特郡的教堂,他觉得那个地方已经丧失圣洁,他做了一件他认为是神圣的事。
我把她转过来,她一身蓝色的颜料。芳草,石头,光,还有刺槐灰,她永恒的身体,紧贴圣洁的颜色。只有眼睛里的蓝不见了,失去姓名,一幅光秃秃的地图,没有湖河,没有黑色的群山,如博尔库-恩内迪—提贝斯提省65北部那样的黑山,也没有橙绿色的三角洲,尼罗河从那里流进亚历山大平原,非洲的边际。
所有那些部落的名字,那些虔诚的流浪者,他们走进一成不变的沙漠,看见的是光明,是信仰,是色彩。一块石头,一个失落的金属盒,一根骨头,都可以成为人的挚爱,在祈祷中变为永恒。此刻,她便是进入了那个荣耀的国度,成为它的一部分。我们带着对爱人和部落的记忆死去,口中是曾经吞咽过的无穷滋味,怀中是曾经相拥的身体,这身体仿佛智慧之水,任我们一头扎入、畅游其中,还有大树般的文字,曾经的攀爬流连,以及无数的恐惧,如一个个岩洞,却正是我们避难藏身之处。我希望我死时身上也能留下所有这些印记。这是我信仰的地图绘制学——让自然在我们身上留下印记,而不是把我们自己留在地图上,好像那些有钱的男女把名字刻在大楼上。我们是所有人的历史,所有人的书。我们的品味抑或经历不属于任何一个人。我全部的渴望就是走在一个没有地图的地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