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时而为火(第6/19页)

“你知不知道军队为什么不想让你跟英国病人留在这里?你知道吗?”

“一场叫人尴尬的婚姻?我的恋父情结?”她对着他笑。

“那个老家伙怎么样了?”

“因为那只狗,他还没平静下来呢。”

“告诉他狗是我带来的。”

“他还不确定你也会真的留下来。他以为你可能会偷走几件瓷器。”

“你觉得他会喜欢葡萄酒吗?我今天设法搞了一瓶。”

“从哪里?”

“你要还是不要?”

“我们现在就喝。别管他了。”

“啊,突破性的进展!”

“不是突破性的进展。我太需要好好喝一杯了。”

“二十岁。我二十岁的时候……”

“是的,是的,你干吗不搞一台留声机呢。顺便说一句,我觉得这叫趁火打劫。”

“是我的国家教我这么干的。战争期间我为他们干的就是这个。”

他穿过被炸成废墟的小教堂,走进房子。

汉娜站了起来,有点儿头晕,趔趄了一下。“看看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她自言自语道。

战争期间,即便是跟那些一起工作的人,她也很少说话。她需要一个叔叔,一个家里人。她需要孩子的父亲,与此同时她身在这座小山城,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想大醉一场,楼上是一个烧成焦炭的男人,此刻正身陷四小时的沉睡中,而她父亲的一个老朋友正在翻她的药柜,敲碎玻璃盖,胳膊上扎了一根鞋带,飞快地给自己打进一针吗啡,只要一个转身的时间。

夜晚,群山围绕,虽然已经十点钟,但只有大地是暗的。干净的灰色天空,绿色的山。

“我受够了饥饿。受够了欲望。所以我走开了,那些约会,坐着吉普车兜风,谈情说爱。那是他们死前最后的舞蹈——大家觉得我是个势利鬼。我干得比谁都卖力。做两个班头,管它炮火袭击,什么都干,便桶一个个洗干净。我成了一个势利鬼,因为我不跟他们出去混,也不花他们的钱。我想回家,可是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受够了欧洲。受够了被人像金子一样对待,就因为我是个女的。我和一个人好过,他死了,孩子也死了。确切地说,孩子是被我弄死的。从那以后我走得远远的,没有人能再靠近我。不要听到势利鬼之类的话。不要管谁死。然后我遇到了他,一个烧焦的男人。接触之后,我发现他是个英国人。”

“已经很久了,大卫,我已经很久都没想过要跟一个男人扯上任何关系了。”

那个锡克扫雷兵在别墅里待了一个礼拜后,他们才开始接受他吃饭的习惯。无论他在哪里——山上或者村子里——他会在十二点半左右回来,从他的肩袋里拿出那个蓝色的小布团,摊开放到桌上,旁边是汉娜和卡拉瓦乔的中饭。他的洋葱和香料——卡拉瓦乔怀疑是他从方洛各教会的花园里弄来的,有一段时间他在那里清地雷。他用小刀削洋葱皮,就是用来剥导火线里的橡皮的那把小刀。然后是水果。卡拉瓦乔怀疑整个战争期间,他都没有在集体食堂里吃过饭。

事实上,他每天一大早都会自觉地站到队伍里,把杯子递过去,接满他钟爱的英国红茶,往里面加他自带的奶精。他喝得很慢,站在阳光里看着缓缓前进的部队,如果当天没有行动,那么上午九点士兵们就会开始打牌,卡纳斯塔牌。

此刻,清晨,被炸了一半的圣吉罗拉莫别墅花园里,他站在满目疮痍的大树下,从水壶里喝了一口水。把牙粉倒在牙刷上,开始刷牙,懒洋洋地刷上十分钟,一面四处走动,望向仍然弥漫着晨雾的山谷。脚下的这片风景与其说让他惊叹,不如说是让他感到好奇。从小,刷牙这事对他来说就是一项户外活动。

他身边的景色只是临时的东西,不带任何有关永恒的性质。他只是知道有可能要下雨了,或者哪里有灌木丛的味道。他的脑袋即便不在思考的时候,也好像是个雷达,他的眼睛把方圆四分之一英里之内的非生命体的布局一一锁定,这是小型武器的射杀半径范围。他仔细研究了从泥里拔出来的两个洋葱,意识到花园里也被撤退的部队埋了地雷。

吃中饭的时候,卡拉瓦乔向蓝手绢上的东西投去叔父般关怀的目光。也许有某种罕见的动物,跟这个年轻的士兵吃的东西差不多。他只用右手吃东西,手指抓着食物送进嘴里。那把小刀只用来削洋葱的皮,还有切水果。

两个男人坐马车去山下取一袋面粉。士兵还要去位于圣多梅尼科的总部交几份地图,上面标明已经清过雷的地区。他们发现彼此很难问关于对方的问题,于是两人聊起了汉娜。一直到聊了很多问题之后,年长的那一位才承认他战前就认识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