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10/11页)
他留在后面,用自己的零钱付了马车费。他的详细计划开始按部就班地执行起来。维罗克夫人拿着去圣马洛的车票,进入了女士候车室。奥西彭同志走入酒吧,在7分钟里喝下了三杯热的掺水白兰地。
“喝酒驱寒。”他向酒保解释道,并友好地点头、咧着嘴微笑。然后,他走出酒吧,脸上一副酒后的喜气洋洋。他抬眼看了看钟表。时间到了,他等着她。
维罗克夫人准时出来了,戴着面纱,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黑得就跟死亡一样,帽子上有几朵便宜的白花。她走过几个正在大笑的男人,但他们的大笑只需有人说一个单词就能被停止。她的步履很懒散,她的背挺得很直。奥西彭心怀恐惧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起步跟着走。
列车进站了,排队上火车的人很少。每年这个时候是淡季,再加上恶劣的天气,列车上只有很少的旅客。维罗克夫人缓慢地在一串空旷的车厢前走着,直到奥西彭从她的背后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肘。
“到了。”
她上了车,而他留在站台上观望。她向前弯腰低声说:
“汤姆,出了什么事?有危险吗?”
“等一等,列车员来了。”
她看见他与一个穿制服的人在打招呼。他们谈了一会儿话。她听见列车员说“先生,很好”,并看到那人摸了一下帽子。过了一会儿,奥西彭回来了,说:“我告诉他别让其他人进入我们的车厢。”
她坐在座位上,身体向前倾。“你想得很周全……汤姆,你能救我吧?”她突然摘掉面纱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在一股痛苦的感情的催促下问道。
摘掉面纱,她的脸像岩石一样冷酷,眼睛看着前方,大大的、干涸的、无光泽的眼珠就好像是在闪光的白球上烧出了两个黑洞。
“没危险了。”他说,并用渴望得近乎全神贯注的眼神盯着她。对维罗克夫人来说,此时已经逃离了绞架,他的目光充满了力量和温柔。她被感动了——脸变得不那么僵硬恐怖。奥西彭同志像初恋情人那样凝视着情人的脸。亚历山大·奥西彭,绰号“医生”的无政府主义者,一本医学小册子的作者(并非正常的医学小册子),最近曾为工人俱乐部讲解卫生学的社会意义,丝毫不受传统道德的约束——但他服从科学规律。他是个讲科学的人,所以用科学的眼光盯着对面的女人,而她是一名精神变态者的姐姐,她本人也是一名精神变态者——谋杀犯类型的。他盯着她,心里却像意大利农民崇拜自己的圣徒那样崇拜起了犯罪学专家龙勃罗梭。他是用科学的眼光盯着她的,他盯着她的面颊、鼻子、眼睛、耳朵……劣等!……致命!在他热情的凝视下,维罗克夫人稍微放松了心情,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于是他就盯着她的牙齿看……毫无疑问……这是谋杀犯的类型……奥西彭同志没有引用龙勃罗梭的犯罪灵魂学说,因为他从科学角度看不相信自己有灵魂。但他有科学精神,这使得他在火车站台上用神经混乱的、愚蠢的语言进行科学论证。
“他是个极为特别的青少年,我是说你的弟弟。研究起来最有趣,典型,完美的典型。”
他是因为害怕才说这些科学的语言的。听到这些对自己死去弟弟的赞美之词,维罗克夫人身体向前倾斜,阴沉的眼睛里闪耀起一丝光芒,就好像预示着暴风雨将要到来前的一缕阳光一样。
“他确实是个典型,”她低声说道,声音温柔,嘴唇颤抖。“汤姆,你很注意他。我很爱你这点。”
“你们两个很相像,相像得难以置信。”奥西彭继续说,借以释放内心集聚的恐惧,并掩盖等待火车开动的令人生厌的烦躁心理。“是的,他很像你。”
这些话既不感人又没同情心。但强调相似性却足以对刺激她的感情起到强大的作用。维罗克夫人先是微微哭泣,接着伸出手臂,最后号啕大哭起来。
奥西彭走进包厢,急忙把包厢的门关上,然后向车外望去,看看车站大钟上的时间。还剩下8分钟的时间,在最初3分钟里,维罗克夫人一直在猛烈地、绝望地大哭。后来,她稍微收敛了一些,虽仅是呜咽但泪流满面。她试着与自己的救命恩人说话,他是她的生命的使者。
“哦,汤姆!他如此残忍地剥夺了我的感情,我怎么会怕死呢?我怎么能这样?我真是个懦弱的人!”
她大声悲叹自己对生活的热爱,她认为自己的生活缺乏优雅和魅力,过着不体面的生活,但夸耀自己有忠实的生活目的,甚至到谋杀前都是如此。人们在悲叹自己可怜的人生时,总是痛苦多,言语少,述说出真理——或者说呐喊出的真理——都是从表达虚假感情中挑选出来的掩饰性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