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11/11页)
“我怎么这样害怕死亡?汤姆,我做过努力,但我害怕。我试图自杀,但我做不到。我坚强吗?我想我遭受的苦难还不够。当你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这时她的内心感到涌上来一阵信赖和感激之情,于是边哭泣边说道:“汤姆,我要与你度过余生!”
“去坐到包厢远离站台的那一个角落里。”奥西彭焦虑地说。她等待他的救命恩人坐好,又开始新一轮的哭泣,这一轮比上一轮更加猛烈,他只好看着。他用医生的眼光进行观察,仿佛是在数她一共哭了几秒钟。他终于听到列车员的哨子声了。他感到列车移动了,他的上嘴唇不知不觉地收缩起来,牙齿都露出来了,样子非常狰狞可怕。维罗克夫人,既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感到什么,她身旁的救命恩人奥西彭静静地站着。他感觉火车越跑越快,火车发出沉重的隆隆声,与那女人的大声哭泣交织在一起。这时,他跨出两大步,蓄意地打开包厢的门,跳下了火车。
他差一点就落在站台的外面,这反映出他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才敢执行这个玩命的计划,他需要在空中把车厢的门关上,这几乎是个奇迹。他觉得自己像中了子弹的兔子一样在站台上滚了几个跟头。他被摔伤了,震晕了,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上气不接下气,但他站了起来。他很镇定,完全有能力应付围拢过来的铁路工人,他们把他围在中央。他向他们做了解释,他的语调很温和,语言很有说服力,他说妻子突然决定去法国布列塔尼看望快要死的母亲。很自然,她很伤心,他很担心她的状态,于是他就试图使她振作起来,可他确实没有发现火车已经开动了。针对有人提出“先生,你为什么不送她到南安普敦”这样的疑问,他说不行,因为年轻的妻妹在家里照顾3个小孩子,如果他不回去,妻妹肯定会害怕,而此时电报局已经关门了。他一冲动,于是就跳下了火车。“但我永远不敢再这么干了。”他总结说。周围的人都笑了,他分给大家一些零钱,然后踏着完全看不出瘸拐的阅兵步伐走出了火车站。
在火车站外面,奥西彭同志拒绝一辆招呼他的马车,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上有了他这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那么多的钱,而且花起来安全可靠。
“我能走。”他说,并向马车夫投以友好的微笑。
他能走,他也确实走了。他走过大桥,他走过了威斯敏斯特教堂,教堂的尖塔岿然不动,路灯照亮了他的黄色短发。维多利亚车站的灯光看着他走过,接着是斯隆广场,再接下来是海德公园的栏杆。奥西彭同志走上了一座大桥。桥下既黑暗又寂静的河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险恶的河水奇迹般地把静止的阴影和流动的微弱闪光混合在一起了。他站在栏杆前很长一段时间,呆呆地望着河水。钟楼发出一阵粗糙洪亮的轰鸣声,他仰起低垂的头一看,疯狂的英吉利海峡已经是12点半了。
奥西彭同志再次上路了。那天晚上,他那健壮的身影出现在这座巨大城市的郊区。此时此刻,这座庞大城市已经进入睡眠状态,睡在一块巨大的烂泥毯子上,身上盖着阴冷的薄雾。他走过没有死气沉沉的大街,消失在庞大的住宅区里,住宅区里,一排排笔直地向地平线尽头延伸的房子看不到尽头,排排房子的周围都修建了空旷马路,马路沿线竖立着一串串的煤气灯。他穿过了广场、空地、椭圆板球场、公共活动区,还走过了无名的样子单调的小街,这里居住着被排除在主流社会之外的社会残渣,他们既没有希望又懒散。他走着,突然,他转弯走入一片肮脏草地的前花园,从衣袋里掏出钥匙进入一间小脏屋子。
他穿着衣服就一头栽在床上,在床上静静地躺了整整一刻钟。然后,他突然坐了起来,盘腿坐在了床上。天空破晓了,他仍然睁着眼保持着这个姿势。这个人在毫无目标的情况下走了这么远的路,竟然丝毫没有疲态,还能一动不动地保持一个姿势长达数小时。当太阳光逐渐洒在屋子里的时候,他松开了手,躺倒在枕头上。他凝视着天花板,突然,他的那双眼睛闭上了。奥西彭同志在太阳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