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9/11页)

维罗克先生是人,他的宽宏大度是有限的。她终于激怒他了。

“你能说点什么吗?你躲躲闪闪,这让男人很烦。是的!你知道装聋作哑的鬼把戏。我见你用过,但今天不管用了。你先给我把这该死的面纱摘掉。我不知道是在跟一个木乃伊还是个大活人讲话。”

他走上前,伸手扯下了面纱,面纱下露出一张令人不解的脸,这张脸引发了他的勃然大怒,就好像把玻璃摔在一块大石头上。“这样好些了。”他说道,这话其实是为了掩盖他刹那的紧张情绪,并回退到当初壁炉旁的位置上。他脑袋里从来没有产生过妻子会抛弃他的想法。他为自己感到羞愧,因为他是个温柔和大方的人。还能做什么呢?该说的都说了,也激烈地抗议过了。

“天啊!你知道我到处寻找合适的人。我冒着暴露自己身份的风险寻找能做那份可耻工作的人。我再对你说一遍,我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疯子或流浪汉。你管我叫什么——谋杀犯?或是其他什么?那孩子已经死了。你认为我想把他炸成碎片?他死了。他的麻烦结束了。我们的麻烦刚刚开始,听我说,这就是因为他把自己炸碎了的缘故。但这纯属一次事故,就跟过街时被车撞了一样的事故。”

他的慷慨是有限的,因为他是个人,而不是个魔鬼,但维罗克夫人认为他是。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咆哮起来,胡子都跳到了闪着光的白牙上面,就好像是一头会思考的畜生一样,不过不太危险的那种——运动速度很慢,有个滚圆的脑袋,颜色比海豹还要黑,而且说话声音嘶哑。

“换了你,你也会像我一样那样干的。就是这样……你愿意怎样瞪着我就怎样瞪。我知道你能怎样做。如果我曾经想让那个小家伙去做这件事,你可以把我杀死。当我正在考虑如何使我们远离麻烦的时候,是你不断把他推到我面前。你到底在想什么?任何人都会以为你是有目的的。如果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根本不会那样去做的。你不说自己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的嘶哑的、家庭式的说话声停止了一小会儿。维罗克夫人没有回答。在沉默前,他对自己说的感到很羞愧。就像经常发生在家庭争吵中的那样,一旦心平气和的男人感到羞愧了,他们会另找一个话题争吵下去。

“你有时不说话这种方式很可恨,”他又开口了,但没有提高声音,“这足以让某些男人变得疯狂。你很幸运,我跟其他男人不一样,我对你的装聋作哑不那么容易生气。我喜欢你,但你别做得太过分。现在不是时候。我必须思考我们必须做的事。我不许你今晚外出,不许你狂奔着去告诉你母亲一些疯狂的故事或有关我的事。我不许你这样。你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再犯错误了,如果坚持说是我杀了那孩子,那么你也像我一样也参与杀那孩子了。”

这番袒露心声的话中,包含了真挚的感情。像这样的话,在这个家庭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因为这个家庭是依靠出售不正经的产品过活的,之所以不正经,是因为这些产品是平庸的人类出于私利发明的,目的是让这个不完美的社会不至于陷入精神和肉体堕落的危险中。维罗克先生说这番话,是因为他感到自己真的生气了。但这个家庭的生活特征是沉默寡言,他的这番话明显没有触动这间坐落在肮脏街道上、永远照不到太阳的小店铺。维罗克夫人很有礼貌地听着他说,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戴着帽子,穿着外衣,就好像是一个访客结束访问了一样。她走向丈夫,伸出一只手,仿佛要做一次沉默的告别。她的网状面纱摇晃地悬挂在左脸上,样子好像是为她的行动不便而做的杂乱礼仪。当她走到炉前的地毯上时,维罗克先生已经不在壁炉前了。他向沙发走去,根本没有抬眼看看自己长篇大论的效果。他很疲倦,像个好丈夫似的服输了。但他感到自己一直极力隐瞒的弱点被刺痛了。如果她想沉浸在那过度的沉默中,她就应该这样做。她是这种家庭艺术的大师。维罗克先生沉重地倒在沙发里,像往常一样他根本没有照顾一下自己帽子的命运,那帽子似乎已经习惯于自己照顾自己,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一个安全去处。

他累了。一个月的策划工作使他深受失眠的折磨,折磨终于在今天结束了,但充满了惊人的失败,失败的困惑和懊恼消耗掉了他最后一点精神力量。他累了。男人不是石头做成的。一切都见鬼去吧。维罗克先生又用他那奇怪的方式睡下了,穿着外衣就躺下了。大衣敞开着,有一侧的大衣铺在了地上。他辗转反复,希望快点入睡,从而能美美地把痛苦忘掉几个小时。美好的睡眠肯定会回来的,现在只是临时休息一下。他想道:“我希望她会放弃那该死的无理取闹,那真让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