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10/11页)
维罗克夫人重新获得了自由,但她对自由的感受肯定有些不完美的地方。她没有从门口走出去,而是背靠着壁炉,像个旅客靠着栅栏在休息。她的样子透露出一股野性,这不仅可以从挂在她面颊上像块破布一样的黑纱上看出来,还可以从她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屋子里发愣看出来。这个女人本是有能力做一次交易的,她只需稍微表示一下怀疑,就能给予维罗克先生的爱情理想以无穷大的震动。但她此时仍然犹豫不决,仿佛她正在忧心忡忡地考虑这笔最后交易的沉重代价一样。
沙发上的维罗克先生,扭动着肩膀,想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心满意足的他,衷心地表达了一个非常虔诚的愿望,这也是他那颗心所能表达的最虔诚的愿望。
“我有个美好的愿望,”他用嘶哑的声音嘟哝道,“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去过格林尼治公园,从来没有看到过属于那公园的一切东西。”
这句嘟哝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显得相当大,与他那不大的愿望很匹配。他发出的声音,具有相当合适的波长,按照正常的数学表达式向四周传播开来,在屋里的静物周围飘荡着,舔着维罗克夫人的脸庞,就好像她的脸庞是一块石头。似乎令人难以置信,维罗克夫人的眼睛好像随之变得越来越大。维罗克先生的声音,流入了妻子记忆中存放着敌对信息的地方。格林尼治公园,那个孩子就是在这个公园里被杀死的——被炸碎的树枝、撕碎的树叶、沙土、弟弟的嫩肉和嫩骨,这些东西都像是烟花一样喷射出来。此时,她回忆起曾经听到过的东西,那些东西就像是浮现在眼前一样。他们用铲子收集弟弟的遗体。她好像看到眼前有一把铲子,那铲子正在一铲一铲地收集起来一堆的可怕东西,这幅图景使她浑身战栗得难以控制。维罗克夫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想用眼帘的夜幕去覆盖住那幅图景,那可真是一幅可怕的图景,断臂残肢像雨滴一样落下来,史蒂夫的头颅孤独地悬浮在空中,正在缓慢地消失在夜空,就好像是烟花表演中最后一颗星星。维罗克夫人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不再像一块石头了。任何人都能注意到她面部的微妙变化,她凝视的方式也改变了,这给予她一种惊人的新表情。即使是有见识的人,在很安宁的环境里,要想对这种表情进行分析也是很困难的,但任何人只需看一眼就能无误地领会其意义。维罗克夫人做交易的疑心没有了,她又恢复了理智,整个人都在她的意志下开始活动了。但维罗克先生看不到这一切变化,他正在休息,休息的样子快乐得令人同情,这全是因为他过度疲劳的缘故。他不想有更多的麻烦了,不仅与妻子之间不再有更多的麻烦,还要与世界上所有人之间不再有更多的麻烦。他为自己做的辩护是无邪的,他爱自己。他对妻子目前的沉默状态给予对自己有利的解释。到了与妻子讲和的时候了。他俩之间的沉默延续了太长的时间。他小声地称呼她的名字,希望打破沉默。
“温妮。”
“是。”已经获得自由的维罗克夫人顺从地回答。此时,她的理智又重新获得控制权,可以控制发声器官了。她感到自己能以近乎超自然的方式控制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她又是自己的了,因为交易就要完成了。她能看见远处的东西了。她变得机智起来。她迅速回答他的问题是有用意的。他不希望那个男人改变躺在沙发上的姿势,因为她觉得目前的这个姿势令她满意。她成功了。那个男人没有动一下。做出回答后,她身体随便地倾靠在壁炉上,姿势很像一个正在休息的旅客。她不急于做什么。她的眉头是舒展的。维罗克先生的头部和肩部被沙发突出部挡住了。她紧盯着他的双脚。
她一直保持这种神秘的姿态。突然,她听到维罗克先生用丈夫的口吻发话了。维罗克先生一边说,一边挪动身体为她能坐在沙发边上腾出了一块地方。
“过来。”他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道,或许这种声音里带着野蛮劲,但维罗克夫人知道这是他求爱的信号。
她立即向前走去,仿佛她仍然是个忠诚于夫妻关系的妻子。她的右手在桌面上轻轻地扫过,当她向沙发走去的时候,桌子上的切肉刀不见了,切肉刀旁边的盘子没有发出一丝响声。维罗克先生听着地板的叽叽嘎嘎声,感到十分满足。他等着她。维罗克先生走过来了。仿佛史蒂夫无家可归的灵魂猛然飞入了他姐姐的胸中,姐姐是史蒂夫的保护者,她的脸每向前走一步就变得越发像她的弟弟,她的下嘴唇开始像弟弟一样低垂着,左右眼微微地发散。但这些维罗克先生看不到。他正仰卧着,双眼向上凝视着。他隐约在天花板上看到一只紧握着切肉刀的手。那刀上上下下地闪着光。那刀从容不迫地运动着。维罗克先生终于看清了从容不迫运动的手臂和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