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9页)

史蒂夫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救济院的路灯下,手深深地插在衣服兜里,茫然地发着愣。他愤怒地把深深插到衣服口袋底部的那双虚弱无力的手攥成了拳头。凡是遇到无论是直接或是间接令史蒂夫感到非常害怕的事,最后他都会变得怀有恶意。他太生气了,小胸脯都快给气爆了,他那双坦率的眼睛也给气歪了。史蒂夫对自己体力不足有极为明智的判断,但在控制自己情绪方面很不明智。他的善良温柔有两个不可分割的阶段,就如同徽章的正反面一样。在同情的苦闷消失后,马上是无辜但无情的痛苦。这两种状态的外在表现都是一样的,看上去就是肢体乱动。他的姐姐温妮虽然还不能领会这两个阶段的特征,但仍然能平息他的兴奋。维罗克夫人没有浪费短暂生命中的时间去刨根问底。这是一种充分利用表面现象的精打细算,也是处世谨慎带来的好处。显然不想知道太多是一件好事。这种观点与懒惰在本质是一致的。

那天晚上,可以说维罗克的丈母娘为了正当的理由与她的孩子分手,同时也等于与她的生活分手了。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温妮没有去了解他弟弟的心理状态。那个可怜的孩子很兴奋。温妮在走出大门口的时候,再次向老妇人保证,如果孝顺的史蒂夫想长途跋涉去看望母亲,她知道如何让他不会迷路。然后,她拉着弟弟的胳膊离开的救济院。史蒂夫一言不发,但温妮从小就具有姐弟之间的特殊感情,她马上就感觉到弟弟此时很兴奋。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身体也向他倾斜,她觉得有些话此时要讲。

“史蒂夫,现在你必须跟着我过十字马路,抢先上公共马车,就像个好弟弟一样。”

史蒂夫跟往常一样,温顺地接受了像男人一样保护姐姐的要求。这让他很高兴,他仰起头,挺起胸脯。

“别紧张,温妮。不能紧张!公共马车能上去。”他生硬地、结结巴巴地说道,语气中带着男孩子的胆怯和男子汉的刚毅。他手挽着那女人,无畏地向前走去,但下嘴唇却耷拉着。他俩走的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人行道,非常肮脏,在光怪陆离的路灯照耀下,几乎看不见任何生活中令人感到愉快的东西,但他俩的相貌是如此的相似,时常引来路人的观望。

在街拐角处的小酒馆前面,灯光非常亮,亮得让人感到有些邪恶,一辆四轮出租马车停在街边,车厢里没有人,仿佛是因为无法修复而被抛弃在这个肮脏的地方的。维罗克夫人认出了这辆出租马车。马车的状况可悲到了极点,奇形怪状得使人感到苦恼,怪诞得使人感到恐怖,仿佛是死神乘坐的马车。温妮是个对马有同情心的女人,虽然她没有坐在马的背后,但仍然不由自主地惊呼道:

“可怜的牲口。”

史蒂夫突然停下了脚步,结果她姐姐好像被人猛地拉了一把似的。

“太可怜了!”他冒出这句话,就好像表现赞同姐姐一样。“马车夫也可怜,这马车夫对我说的。”

史蒂夫看着那匹孤独的瘦马,陷入了沉思。他顽固地站在原地,努力地想表达出他新形成的对人和马亲密关系的同情,谁推他都不动。但想表达这样的同情是很困难的。“可怜的马,可怜的人!”他只是不断地重复说这句话。可这种表达的力量不够,于是他结结巴巴地大骂了一句“可耻”之后便停止了。史蒂夫不是遣词造句的大师,或许就是这个原因他的推理很不清晰,也不准确。但他的感觉是全面的、有深度的。那个简单的词包含了他对一方给另一方带来痛苦的气愤和恐惧——眼前的马车夫痛打可怜的马匹,与此相对的是他还是小孩子时在家里被痛打。史蒂夫知道被痛打的感觉,他亲身经历过。这个世界不好,很坏!很坏!

姐姐是史蒂夫的唯一监护人,她不知道他弟弟有如此深邃的观点。此外,她也没有听到过那位马车夫的雄辩魔力。她不清楚弟弟赋予“可耻”这个词特殊含义,所以平静地说:

“史蒂夫,走吧。你无能为力。”

史蒂夫很听话,跟着姐姐走了。他走得无精打采,拖着蹒跚的步伐,低声地说着什么,但词不达意,仿佛是他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词汇都用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从而形成相应的观点。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表达。他站住脚步说道:

“这个世界对穷人不好。”

他立即意识到,这句话在现实中的种种后果都是他所熟悉的。眼前的一切极大地加强了他的信念,但也扩大了他的气愤。他觉得必须惩罚什么人——而且是要严厉地惩罚。他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看法,又是个讲道德的人,这使得他被自己的热情所控制。

“太可恶了!”他简洁地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