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归途(第20/26页)

“整体观察过后,我要对各个器官逐一排查。因为我们不清楚你丈夫的死因,我倾向于把他胸腔里的器官整体取出来,依次检查一遍,然后再把每个器官分割下来仔细检查。

“对于每个器官,我会问些常规的问题。外观怎么样?是否有萎缩或肿胀的迹象?器官表面是否有渗出物,也就是说,有没有东西流出来?渗出物是否一捏就碎,还是呈纤维状、难以移除?是否有什么地方变成珍珠一样的白色?那是慢性炎症的迹象。有没有瘢痕?也就是疤。或者皱褶?也可以叫皱纹,那是纤维化的标志。诸如此类的问题。然后是内部检查。我会用小刀切开每个器官,评估它的内部状况。心脏是多种病理学病变的中心,我会花更多工夫检查。”

他顿了一下。女人一言不发。也许她有些不知所措。看样子他应当言简意赅,尽快作结。

“接下来是腹部的脏器:小肠和大肠、胃、十二指肠、胰腺、脾、肾——我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器官。”他伸手在躯干上方挥了一下,“这样‘王’就解决了。现在轮到‘后’,也就是头部。为了检查你丈夫的大脑和脑干,我需要用刀割下头皮,锯开头盖骨。不过你不必担心,这只是细节,细节而已。最后,如果必要的话,我可能会检查外周神经、骨骼、关节、血管等。整个过程中,我会切下一些样本,也就是器官的一小部分。我会把它们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外面包上石蜡,然后切片、染色,再放在显微镜下检查。这些实验室工作会在稍后进行。

“到那时,你丈夫的尸检的主要部分就结束了,卡斯特罗太太。我会把他的器官放回体内,并用报纸填充空腔。我会把胸骨放回原处,缝合皮肤,头骨也按相同方式还原。这样就大功告成了。只要穿上衣服,你丈夫的外表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个房间以外的任何人都一无所知,但是科学会知晓一切。我们会确认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或者,用你的话说,他是怎么活着的。你有什么问题吗?”

老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好像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那好吧。他很不情愿地拿起解剖刀。“这是解剖刀。”他解释道。

锋利的刀刃悬在拉斐尔·卡斯特罗胸前。欧塞比奥的脑子飞速转着。他别无选择,必须打开胸腔。不过他会很快聚焦到一个器官上——心脏。哦,就是这里。答案显然就在这里。不必继续了。

“好,我们开始了……”

“从脚开始。”玛丽亚·卡斯特罗说。

他抬起头。她刚说什么来着?她说的是pé还是fé(22),“脚”还是“信仰”?她是不是想说:从信仰开始?她是想让他先祷告再动手吗?虽然他之前从没在解剖室里祷告过,但他愿意遵从她的意愿。基督的身体无处不在。躺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男人的身体。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他问。

玛丽亚重复道:“从脚开始。”

这次她伸手指了一下。他看着拉斐尔·卡斯特罗发黄的脚。在生理学上,它们和他准备宣称的急性心肌梗死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是,卡斯特罗太太,正如我刚向你解释过的,没有理由从死者的脚开始尸检。脚是外围器官,无论在外观上或是在病理学上都是如此。具体到你丈夫的脚,我看不出任何骨折或者受伤的痕迹——没有,一点儿没有——也没有皮肤瘤或者其他病变的迹象,连影响健康的小问题也没有,像囊肿、趾甲内生什么的。稍微有点儿外周水肿,也就是浮肿,但是对于一个死了三天的人来说,这很正常。脚后跟有一点儿尸斑。这同样正常。”

玛丽亚·卡斯特罗再次重复道:“从脚开始。”

他沉默了。真是个噩梦一样的夜晚。他真应该待在家里。现在他不仅一点儿工作也完不成,还得在解剖室里面对一个疯狂的农妇。他选择病理学的初衷恰恰是想避免这种情况。他可以处理尸体内的阻塞和液化,却无法处理情绪的阻塞和液化。他能怎么办?拒绝她,如果她坚持的话,就让她回家在厨房案板上切她丈夫的脚去?那意味着要把这个老头儿重新塞回手提箱,而且这次他一丝不挂。再说,这个年老的悍妇会轻易放过他吗?那可说不好。

他屈服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吧。他感觉自己像个市场上的小贩,正在兜售货物。尸检,尸检,谁想要尸检?别犹豫,来看看啊!今日特价:解剖眼球,买一送一。您,先生,解剖个睾丸怎么样,解剖个睾丸体验一下?来啊,挑一个属于你的尸检!为什么不能从脚开始?她希望丈夫的尸检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开始吧。顾客就是上帝。他叹了口气,手握解剖刀,挪到尸体脚边。玛丽亚·卡斯特罗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