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归途(第16/26页)
欧塞比奥轻声说:“衰老是件难熬的事,卡斯特罗太太。它是一种无药可治的可怕慢性病。真挚的爱情是另一种病。它的开端很美好。它是人们最渴望的疾病。人没有它就活不下去。它就像让葡萄汁腐败的酵母。一个人爱啊,爱啊,一直沐浴在爱河里,然后死亡降临,心碎了。爱情总会遇上无法面对的结局。”
可是尸体在哪儿?这个问题如鲠在喉。另外,是谁的尸体?也许不是她丈夫的。虽然她身着黑衣,但是葡萄牙乡下每个死了亲戚的四十岁以上的女人都这么穿。丧服成了乡下女人的日常服饰。也许她是来查询某个年轻人的。那样的话,桌下他脚边的任何一份报告中都可能写着她想要的信息。她想找的那份尸检报告也可能是他的同事何塞·奥塔维奥大夫经手的。何塞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去英格兰探望女儿,已经走了差不多三个星期。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积压的工作。不过何塞手里的尸检报告都已经归了档。如果玛丽亚·卡斯特罗问的是其中一份,他应该能在隔壁的档案柜里找到。
无论如何应该有一具尸体,毕竟他是病理医师。失眠的病人应该去别的地方——家庭医生可以开安眠药,神父可以赦免罪过。那些不甘心变老的,那些痛苦心碎的,他们同样应该去别处,比如还是去找神父,或是见个朋友,去个酒吧,甚至逛个妓院。就是别来找病理医师。
“我很乐意听你讲开心事,也为你的伤心事感到难过,”他继续说,“但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你是来查询某份尸检报告的吗?”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活着的。”
他是怎么活着的?她想问他是怎么死的吧。老年人的口误。“谁?”
“当然是拉斐尔。”
“他的全名是什么?”
“拉斐尔·米格尔·桑托斯·卡斯特罗,来自图伊泽洛村。”
“哦,你的丈夫。请稍等。”
他弯腰把桌下的报告拖出来。清单在哪儿?他找到一页纸,在上面仔细查找。尚未归档的名单里并没有拉斐尔·米格尔·桑托斯·卡斯特罗。
“我的名单里没有这个名字。你丈夫一定是我的同事奥塔维奥大夫经手的。我得去查查他的档案。那得花点儿时间。”
“什么档案?”玛丽亚问。
“当然是你丈夫的。每个病人都有一份档案。”
“但你还没见过他。”
“哦。你之前没说。这样的话你得过几天再来。等他被处理完了。”
“但是他就在这里。”
“在哪儿?”
他不可能在冷藏室里。欧塞比奥对存放在里面的尸体心里有数。她是不是想说,在精神意义上,她的丈夫在这里?他忍不住从医生的角度忧虑起她的精神状况。妄想性老年痴呆?
玛丽亚·卡斯特罗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平淡地回答:“就在这里。”
她俯身解开手提箱的搭扣。盖子掀了起来,箱子里唯一的物品如同初生的婴儿一样滑出来:拉斐尔·卡斯特罗赤着脚的尸体。
欧塞比奥盯着这具尸体。人的死法有很多,但医院里的尸体总是以相同的方式来到他面前:放在轮床上,已清理干净,床边挂着病历。他们不会身着周日的礼服,从手提箱里滑出来。不过他能理解,乡下人有自己的风俗。他们依然用城里人早已摒弃的方式对待死者。比如有时在葡萄牙乡间,他们把死人葬在老树的树干里。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曾检验过几具这样的尸体,为了查明究竟是自然死亡然后被树葬,还是被谋杀抛尸。(结果每一个案例都是正常的树葬。)他还检验过一些农夫的尸体,他们的指甲里扎着钢针。这并非折磨,只是一种原始的确认死亡的方法。现在眼前又多了一种乡下人对待死亡的做法:代替救护车,自己运送尸体。这位老妇把箱子从葡萄牙高山区一路拖下来,一定历尽艰苦。
“他死了多久了?”他问。
“三天。”玛丽亚回答。
看上去没错。冬季路上的严寒把尸体保存得很好。
“他怎么死的?”他问,“我是说,他生病了吗?”
“他没跟我说过。当时他在厨房喝咖啡。我出门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晕倒在地,怎么也叫不醒了。”
“明白了。”急性心肌梗死、脑动脉瘤——诸如此类的病,他想。
“你想让我做什么,卡斯特罗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