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坎坷(第8/11页)

“你像大家一样往南走。要是有人跟你说话,你就给他弹几只曲子。弹曲子比多说话危险小。”

“我不会弹。”埃贡指着这把农民乐器说。

“你是音乐家,你有办法。大约走十五俄里,那里有一家小咖啡馆,里面卖克瓦斯清凉饮料;还有一眼井,没有钱的人就喝井水。你在那里休息一下,那里安全。不要急着赶路:越往南走情况越糟。你最好躲避几天。要是有人要看你的证件,你就说喝醉酒丢了。”

埃贡已经走上了乡间小路。路上长满了野草,到处是泥泞和水坑。他的前后都有军队,但没有人注意他。有两次,来了一些骑马的军官,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招呼他们的同伴赶路。空气闷人;十五俄里的路程差不多走了一天的时间。埃贡坐在一个斜坡上,距离奥东详细告诉他的那间小茅屋不远:是好意还是陷阱?有几个男人在草地上休息。有人叫他。他没有回答,便拨动了巴拉莱卡琴的琴弦。他颤抖着手指,弹了几首童年时期的乡间歌曲;有人不时地闭着嘴哼唱起来。音乐与舞蹈是一家,有人跳起了舞。突然有人喊道:

“不为党唱一首歌?”

埃贡只会弹《国际歌》的曲子,不会词。旋律悠扬而起。

“好,不认识老朋友啦?”

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埃贡的肩膀。埃贡高兴得叫了起来。此人穿着红军军官的军装,是塔林的年轻医生埃利亚·格雷克夫。他给让娜看过病,因此两个人结下了友好的情谊。他们用俄国人的方式互相拥抱,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似的。埃利亚心直口快地抢先说:

“我昨天在克丽斯丹家看见了奥东。他都跟我说了。我有事,一个小时以前才出发。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今后我都会陪着你。”

埃利亚把摩托车推下斜坡。他们骑着摩托车一起上了路。埃贡用胳膊紧紧地搂住朋友的胸部,因为道路有点儿颠簸。有点颠簸也没关系,他的朋友身强体壮,不必担心发生意外。

“我们到交叉路口搭乘去南方的增援火车。我们的军队放弃了围攻华沙,已经离开维尔纽斯。现在,法国人和波兰人已经发起了进攻。你知道吗?消息变化很快。”

“是的,有许多事情,农民就是避而不谈。”

“我的头头派我去里加谈判一项久而未决的方案。但是,看着这座城市经常易主,我就猜想它是否真有主人。”

“你相信红军会胜利吗?”

“或者相信红军会失败,这都不重要。不论神圣俄罗斯还是红色俄罗斯,这都一样。只是,我是俄国人。我不是立陶宛人,不是爱沙尼亚人,不是库尔兰人,也不是波罗的海贵族。既然我穿上军装继续行医……让娜怎么样?”

“很好。当然,她这会儿肯定因为担惊受怕而生病了。这是由于我的过错造成的。”

“是因为现在的时局。她还是那么漂亮?对吗?你还一直爱着她?”

“是的……其实……”

“不要说啦……我感觉到了。不要难过。各人有各人的爱法,能怎么爱就怎么爱。没再生孩子?”

“在这种时期有两个孩子,你不觉得已经够了吗?”

“我只是觉得我没结婚很好。”

他们骑着摩托车默默地往前开着,遇到人群时,一直开到他们跟前,他们才让开一条道,像一群受惊的鸡在公路上乱窜。

“埃利亚,昨天晚上奥东告诉你的时候,你是否相信他会帮助我,或者他指望你来帮助我?”

“两种可能都有。他不想抛头露面,但又想救你。不要怪他。你不知道,三年的革命把一个国家搞成了什么样子,而你在这里最多才生活了三个星期。我亲眼看见里加失守,被夺回来,然后又失守了。在旧制度下,大银行家和投机倒把者按照德国的方式大发横财,他们是一些最肮脏的家伙。战争在九条大街上进行:肮脏的恶棍都从耗子洞里钻了出来,叛徒们背叛所有的人,那些只值三文钱的理想主义者根本不能控制这些下流货,也无法制服他们。最坏的还是女人,尤其是妓女。身强力壮的女人穿着破烂不堪的军装,像是出入舞会那样炫耀自己。你知道,她们对那些镶金牙、戴金边眼镜、喝茴香酒、大腹便便的老头儿已经厌倦了;她们多年以来一直忍气吞声。而且,给我们的命令是很艰巨的,我不想再多说了。我们的哥萨克骑兵忍饥挨饿,马也瘦得皮包骨头。为了以儆效尤,竟然枪杀了十几个女孩儿。我还看见一个胖姑娘把裙子撩得高高的,让人打她的小腹。一个牺牲品,不是吗?我太喜欢你了,不忍心向你谈起你的那些波罗的海贵族,但是你都看见了,你的那些喝得酩酊大醉的农民,为了争夺几块烧焦的土地,打得头破血流……而你们的那些好朋友,你们的那些拯救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即在西线战壕里的冯·威尔茨部队,但幸运的是,他们都开小差了……可是谁知道呢?自从波兰人发动攻势以来……人们只能躺在地上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