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坎坷(第7/11页)
“在令人发指的那一天,是我和妻子把你母亲拖到这里来的,那是大难降临的一天。她手脚乱蹬,好像人们是故意这样粗暴对待她似的。有两个女人帮着她:一个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有时夜里让我同她睡一会儿觉,我还不时地与她交欢,另一个是能使人精神一振的小个子红发女人。”
房子虽然大,但由于住的人多,因此也就显得小了。老男爵夫人,这里叫她米娜,米娜睡在夹层的地板上。与她住在一起的还有两三个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和一个刚刚分娩的女人。米娜的一头长发很漂亮。她皮包骨头,假牙没了,因此脸也变了形。他有十年没见到她了。
她睁开模糊的眼睛,看着他,说:
“卡尔……”
卡尔是他大哥的名字。他明白,为什么一提到音乐,就使奥东想起了他母亲:多年以来,她只轻蔑地叫埃贡为“音乐家”。
埃贡告诉少妇,被单被呕吐物弄脏了。她把被单卷成一团,换了一条干净点儿的。
“这里没有衬衫。而且也很难给她洗澡。”
她好像没有回想起过去的埃贡。她也跪在席子的边沿上,身子靠着他,这时似乎认出了他。
“总还可以给她洗洗澡,让她舒服一些。”
她点了点头。有人给她端来一盆温水,又拿了一件衬衫。他给米娜解开衬衫的纽扣,她一直穿着这件绣着花边的紧身宽下摆的女衬衫,已经穿旧了。她的下身用毛巾裹着,还用被子的一个角遮盖着。她的两只发黄的乳房往下垂着,好像是被孩子吮吸干了似的,然而,米娜的孩子是由奶妈喂养大的,她从来没让孩子吃过自己的奶。埃贡先用湿布将她粗糙的皮肤的每一道皱纹擦净,然后再用干布擦干;他还看见了他出生的那道暗红色的裂口。他用一把剪口不严的剪子,给她剪掉嵌进肉里的手指甲和脚趾甲。她低声咕哝了几句(她肯定感到疼),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还反复地叫着她大儿子的名字。克丽斯丹(对了,她叫克丽斯丹,他怎么会忘记呢?)给她梳理着一头漂亮的白发。奥东在走廊尽头喊道:
“该走了。”
他们站了起来。二十年以前,克丽斯丹只献身给了他一个小时的时间,好像是为了报答他在她陷入困境之时给予的帮助,这时突然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情人的吻。在整个旅途中,没有比这样嘴对嘴地热吻更让他与往昔紧密相连了。他又看到了他所经历的艰险,野蛮的老大爷,疑神疑鬼的警察(他们起码认为他可疑),在小城的一家低级咖啡馆的可怕之夜,当非法堕胎婆把她交给他的时候,她已经面无血色,而且还会出血,但不知道孩子是被打掉了,还是已经死去了。拥抱在一起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年轻时代。
“你应该尽快地离开。许多人见过你,都知道你是谁。拿着!”奥东对他说。
奥东在小屋附近停了下来,把叠好夹在胳膊上的一件粗布长褂递给埃贡。这件衣服又脏又破,比他本人穿的外套还破。是红军军服,或者说是红军穿过的服装。
“你明天穿上。你应该穿得像大家一样……幸亏这件衣服是大尺码。路上会有很多小伙子:有受轻伤的,有正在康复的,有悄悄地回来到地里干一会儿活的,怎么说呢,都是装病的士兵。你穿上这件破衣服,也像他们一样,不会被人看出来。”
他们默默地睡觉了。深夜,奥东撑着双肘。
“你睡啦,兄弟?我应该向你解释一下。你母亲有一个小包,里面装着宝石,用她的衬衫包着。她委托我照管这些宝石,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几个星期以前,我把漂亮的银器放在了安全的地方。你外曾祖父兄弟的银器,当时的皇后也感到羡慕……等时局平静你回来的时候,大家就把这些玩意儿分了。你明天在路上会看到一些镀金汤匙……”
埃贡像是在睡梦之中,对他表示感谢。委托他照管……放在了安全的地方……他又想象着倒在地上的老头儿,而另一个老头儿用手拍打着地,试图博得他人好感。他母亲不是被抬来的,而是被拖来的。还是不要去想这些事吧。
第二天,埃贡很早就作好了出发的准备。他们拥抱告别,但不像来的时候那样亲热了;奥东看着他走了,无疑感到高兴,他没为他少担风险;他已经不再是一位完全乐善好施的人了,但仍然还是他童年时代的那个奥东。埃贡从前与他一起在森林里玩,骑着砍伐的树桩在小河里漂游;天热的时候,他们把衣服挂在树枝上,躺在草坡上打滚,吸着偷来的香烟以驱除蚊子。看护森林的奥东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说:
“等一会儿。”
奥东从墙上去取下一把巴拉莱卡琴。显然是一把当地土造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