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在去图尔斯家之前(第12/16页)
毕司沃斯先生从来没有对他在塔拉家里被当作婆罗门奉为上宾的待遇和他跟随梵学家杰拉姆巡游时受到的尊重有所质疑。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他只觉得这是偶尔玩的游戏里的规则。在去兰姆昌德家的时候他更认为那是个游戏。小屋一点都不像是下等人住的地方。泥墙近期刷白过,并漆有蓝色、绿色和红色的手掌形图案(毕司沃斯先生认出那图案是兰姆昌德的宽阔的手掌和短粗的指头的印迹);茅草顶很新很整洁,泥地板很厚,被拍得很结实,日历上的画片贴在墙上,后面阳台上还有一个帽架。这些都比后巷那个摇摇欲坠的、疏于维护的小屋有生气得多。
但是看起来婚姻并没有给德黑蒂带来快乐。她因为在自己家里被人看到而非常不自在,并试图暗示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当兰姆昌德开始指点小屋的一些吸引人的特点时,她啧啧地咂咂嘴,于是他停下了。毕司沃斯先生无法相信德黑蒂会如同兰姆昌德说的那样谈过他。她几乎没开口,也没有看他一眼。她面无表情地从里屋抱出一个熟睡的丑陋婴儿给他看,同时又暗示她并不是为了给他看才抱出来的。她看上去憔悴又阴沉,对于她丈夫急于讨好毕司沃斯先生的举止无动于衷。但她还是用不慌不忙的方式尽可能地款待了毕司沃斯先生。他明白她是害怕遭到回绝,害怕他可能会带回家的议论,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德黑蒂从来就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现在可以说更加丑陋。一双华人那样细长的眼睛死气沉沉,瞳孔没有一丝光,白眼球浑浊不堪。长满丘疹的红脸颊在下端鼓出来,下垂到嘴角。下嘴唇凸出,似乎是被她脸颊的重量挤压出来的。她坐在一个矮凳上,长裙子背面被小腿和大腿后部绷得紧紧的,正面一直垂过膝盖。毕司沃斯先生对她的成熟感到吃惊。造成他这种印象的是她坐着的姿势,两腿分开,但两腿之间被礼节性地遮住了,他一直把这个姿势和成熟的女人联系到一起。他试图在这个女人身上找寻他所了解的那个女孩的身影。但是当他看出她表现得愈来愈不耐烦,而兰姆昌德在她的指引下开始生火做饭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感到此时见到的德黑蒂完全抹除了从前的形象。他怅然若失;这失落感增添了他自走进小屋开始就感到的不快。
兰姆昌德从厨房出来,以最放松的姿势坐在地板上。他伸开一条腿,裤腿有些嫌短,然后双手环抱着另一边曲折的膝部。他鬈曲的浓密的头发闪着油光。他冲着毕司沃斯先生微笑,冲着婴儿微笑,也冲着德黑蒂微笑。他请毕司沃斯先生朗读墙上贴着的日历画和主日学校的卡片,当毕司沃斯先生照做的时候他满心欢喜地听着。
“你肯定能成大器,”兰姆昌德说,“能成气候。在你这个年龄就能识文断字。我曾经听你给阿扎德朗读。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健康的人。但是有一天他会垮下去的,就让他战战兢兢吧。他不生病就心不安。实话告诉你,我很是可怜他。我可怜所有这些有钱的家伙。”之后他发现兰姆昌德还可怜其他许多人。“还有普拉塔布。他把自己弄得一团糟,因为他不断地买那些骡子,鬼才知道是为了什么。最新买的两头已经死了。你听说了吗?”毕司沃斯先生没有听说过,于是兰姆昌德讲述了骡子的血腥下场;其中一头是自己叉到竹竿上被活活戳死的。他还谈及普拉萨德以及他正在找老婆的事情;然后用一种宽容的戏谑口气谈起布罕戴德和他的情妇。他越发热络了;显然他认为只有自己的状况是完美的,而这完美让他心情愉悦。“还没有完成这里的装点,”他用手指着墙壁说着,“我正在搜集更多主日学校的卡片。耶稣和马利亚。嗯,德黑蒂?”他带着笑容把嘴里一直嚼着的火柴杆朝婴儿扔去。
德黑蒂厌恶地闭上眼睛,微微鼓起长着丘疹的双颊,转过脸去。火柴杆轻飘飘地落在婴儿身上。
“我们还做了一些改进,”兰姆昌德说,“来。”
这一次德黑蒂没有咂嘴。他们来到后面,毕司沃斯先生看到小屋之外正在加盖一个房间。修剪整齐的树枝被埋在泥里;用几根大树枝做成的椽子已经安置好了,在立柱之间竹竿以辫状编织成墙;泥地板已经堆好,但还没有被压实。“额外的房间,”兰姆昌德说,“等一切都布置好了,你可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毕司沃斯先生的郁闷加剧了。
他们继续参观小屋,兰姆昌德指点着他为小屋增益的点缀:嵌进泥墙里的架子,桌子,椅子。在后面的阳台,兰姆昌德指给他看那个帽架。帽架上八个帽钩两两对称,环绕着一片切割成菱形的玻璃。“这是这里唯一一个不是我自己做的东西。德黑蒂对此尤为心爱。”他又一次坐到了地板上,把手指间一直捻动的小泥团朝婴儿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