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章 在去图尔斯家之前(第11/16页)

他没有一丁点儿兴趣走进他看见的任何一家店铺去找一份工作。于是他强迫自己去完成某些有难度的任务。比如,他试图在二十步以内走完一段距离,他没能走完,这被他当作失败的预兆。有一会儿他反常地为一个殡葬铺所吸引,一个简易的瓦楞铁皮做的小棚子,它不曾在悲痛前妥协,没有被新木材、鱼胶及法国抛光漆的气味淹没,棺材就停在锯末、刨花和未成形的厚木板上。廉价的棺材和未经加工的木头成排地靠着一面墙立着,昂贵的经过打磨上光的棺材躺在一排排架子上;工作台周围有尚未加工完的棺木,棺材的零碎部件散落得到处都是;一个角落里堆着一些摇摇欲坠的婴儿的廉价小棺材。毕司沃斯先生见过很多婴儿的葬礼;其中有一个他印象尤为深刻,一个慢慢蹬着脚踏车的男人腋下夹着棺材。“在这里找一份工作,”他想,“有一天帮着把布罕戴德给埋了。”他经过杂货铺——奇怪的名字:杂货——在晃悠悠的狭小空间里塞满了杂货,比如锅碗瓢盆、布匹和带有鲜艳别针的卡片、盒装的针线、挂在衣架上的衬衣,还有崭新的油灯、铁锤、锯子、晾衣夹和其他东西,泛滥成灾的货物似乎撑破了整个铺子,连店门都关不上,使得堆积在地板上和桌子上的货物一直挤到外面。店主们待在铺子里,身处货物的夹缝之中,被阴沉所淹没。店里的伙计们站在店铺外面,或者在耳朵后面夹着铅笔,或者用铅笔敲打着账簿,深色的复写纸从账簿的第一张纸中探出一角。食品杂货店里掺杂着油、糖和咸鱼的潮湿味道。蔬菜摊湿漉漉的,但菜很新鲜,散发着泥土的气味。食品杂货店老板的妻子和孩子们虽然油污满身,却气定神闲地站在柜台后面。蔬菜摊后面的女人们,年纪大的举止得宜,瘦长脸上充满悲伤;年轻丰满的则目光犀利、充满挑衅,一两个大眼睛的孩子在仍然沾着泥土的紫红色的甘薯后面玩耍;婴儿们躺在不引人注意的后面的炼乳罐箱子里。骡车、马车和牛车川流不息地、轰隆轰隆地驶过路面,沉重的铁圈车轮碾过沙砾和沙子,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颠簸着。不时地,长长的尾部打结的鞭子呼哨着噼啪落下,给牲口们一个短暂的刺激。赶车的男人们坐在他们的车上;赶车的男孩儿们站在车上,对着他们的牲口和竞争对手叫喊着、呼哨着;一般这样的竞赛比拼至少有六场。

毕司沃斯先生回到后巷,他的决心动摇了。“我再也不去找任何工作了。”他告诉贝布蒂。

“你怎么不去塔拉那儿跟她说?”

“我不想见塔拉。我要自杀。”

“这对你来说可是最好不过了。对我也是。”

“好。好。我什么也不想吃。”他怒火万丈地离开了小屋。

愤怒给了他力量,他决定一直走下去,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为止。这次他沿着大路走了另一个方向,经过了F.Z.哥罕尼的办公室,它比以前更肮脏了,但依然完好无损,办公室关着门,因为今天不是集市日,他经过一排看起来似乎一模一样的店铺,里面是一模一样的店铺老板,一模一样的货物和一模一样的伙计;所有这些都让他充满了郁闷。

那个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他已经走出波各迪斯好几英里,一个眼睛闪闪发亮、胡髭厚重反光、身形修长的年轻人朝毕司沃斯先生走过来,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他尴尬地认出是兰姆昌德,塔拉那个失职的后院仆人,现在是德黑蒂的丈夫。他曾经在塔拉家见过他几次,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

兰姆昌德不但没有丝毫不自在,反而表现得似乎和毕司沃斯先生熟识多年似的。他用极快的速度问长问短,毕司沃斯先生只来得及点头作答。“最近怎么样?很高兴看见你。你母亲怎么样?好吗?太好了。酒屋怎么样?真是滑稽。你知道‘帕拉克特’、‘印度女郎’还有‘白公鸡’吗?我现在就做那些朗姆酒。其实都一样,你知道的。”

“我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给塔拉干活是没有前途的。就像你看见的,我现在在酒厂工作,你知道我赚多少钱吗?试试,猜猜看。”

“十元。”

“十二。每个圣诞节还有奖金。还可以以批发价买酒喝。不错吧,啊?”

毕司沃斯先生欣羡不已。

“德黑蒂总是说起你。有一次每个人都以为你淹死了,你还记得吗?”提及这件事情好似解除了他们之间的陌生感一样,兰姆昌德补充说:“你为什么不来看看德黑蒂呢?她昨天晚上还谈起你呢。”他犹豫了一下。“也许你还可以去我们那里吃点什么。”

毕司沃斯先生注意到了他的犹豫。这使他想到兰姆昌德是下等种姓的人;虽然在大路上去想一个每个月挣十二元钱并且有奖金和其他福利的人的种姓问题很荒诞,但毕司沃斯先生对于兰姆昌德把他看作一个可以巴结奉迎的人还是很受用。他同意去看看德黑蒂。兰姆昌德兴高采烈地继续说下去,向他透露一些家里其他人的事情。他告诉毕司沃斯先生,阿扎德的经济状况并不像传说的那么好,塔拉得罪了太多的人。塔拉可能发过誓再也不提及兰姆昌德的名字;而他却迫不及待地一遍又一遍提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