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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将要离开学校,可以穿长裙子的日子就要到了。我要在晚上戴着项链,身上穿一套白色的无袖礼服。在明亮的屋子里将会举行晚会;一个男人会选中我,向我讲述他从未对任何人讲过的事情。他会喜欢我胜过喜欢苏珊或罗达。他会在我身上发现某种品质,某种特殊的东西。但是我不会让我自己只跟一个人缠乎在一起。我不希望被固定起来,受到约束。随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我双腿垂着,坐在床沿上,那时,我会颤抖,哆嗦,就像树篱上的那片树叶。我有五十年要过,我有六十年要过。我还没有打开我的宝库。现在正是开始。”
“还得熬好几个钟头,”罗达说,“那时我才能熄灯,躺在我的床上,就像悬浮在世界的上空;那时我才能让这一天结束,那时我才能抚育我的树成长,让它在我头顶上空的碧蓝穹隆下颤巍巍地生长。可是在这儿我却无法抚育它生长。老是有人把它碰倒。他们总是问这问那,他们总是打搅,他们总是把它碰倒。
“现在我要去浴室,然后脱掉我的鞋子,去洗一洗;但是在我洗浴的时候,在我低头俯在洗脸盆上的时候,我要让俄国女皇的面纱落在我的肩上。皇冠上的钻石在我的额头前熠熠闪耀。当我漫步走到阳台上时,我听见那些满怀敌意的暴民们的大声鼓噪。现在,我用劲擦干我的手,以便那个我忘记了她的姓名的小姐不至于怀疑我是在向一群狂怒的暴民挥舞拳头。‘我是你们的女王,你们这些老百姓。’我的态度充满了蔑视。我无所畏惧。我要征服。
“然而这只是一种脆弱的梦想。这只是一棵纸做的树。兰波特小姐吹口气就能把它吹倒。甚至她那走过走廊时的身影也能将它吹成齑粉。它不是牢固的;它没有使我获得满足——这做女皇的梦。既然它已然破灭了,它就把我遗弃在这儿,在这个过道里,更确切地说是丢下我在这里浑身打着冷颤。一切都显得苍白黯淡。现在我要到图书馆里,去取出一本书,翻翻,读读;然后再翻翻,读读。在这儿有一首关于一道篱墙的诗。我要沿着它去漫步,采摘一些鲜花,绿色的牵牛花和月光色的山楂花,野玫瑰和蜿蜒曲折的常春藤。我要用我的手把它们紧紧握住,把它们放到课桌的发光的桌面上。我会坐在颤悠悠的河岸上,望着那些舒展而明朗的睡莲;它们身上犹如月光一般清冷的光辉,把垂覆在树篱上的橡树映照得熠熠闪光。我要采摘花朵;我要将花儿扎成一顶花冠,紧紧抓住它,把它献给——哦!献给谁呢?在我生命的流淌中似乎存在着某种阻碍;一股深沉的潜流拥塞在某种障碍前面;它痉挛;它挣扎;在它的中心似乎有一个顽冥不化的结。唉,这真是痛苦,这真是苦恼!我晕倒了,我失败了。现在我的身体消融了;我获得了解脱;我浑身散发出炽热的白光。现在那股潜流犹如汹涌的暗潮泻出,冲开闸门,冲退阻力,畅通无阻地奔腾起来。所有这些正从我那温暖的、松软的躯体中涌泻而出的东西,我应当献给谁?我要采集我的花儿,把它们扎成一束,献给——哦!献给谁呢?
“水手们成群结队地游来逛去,还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公共汽车沿着海滨大道轰鸣着驶向城里。我要奉献;我要充实;我要把这种美还给世界。我要把我的花束扎成一个花环,我要双手伸出,跨步向前,把花环献给——哦!献给谁呢?”
“现在我们已经接受了,”路易斯说,“因为这是最后一个学期的最后一天——奈维尔的、伯纳德的和我的最后一天——不管我们的老师们曾经非得教给我们什么东西。已经作过了介绍;世界也已被描述过。他们留下;我们离去。那位了不起的博士,所有人当中我最崇敬的人,步履蹒跚地走过每一张课桌,向每一个人分发装订好了的贺拉斯诗集,丁尼生诗集,以及济慈全集和马修·阿诺德全集[6],上面都写着措辞贴切的题辞。我尊敬赠送这些书的这只手。他怀着绝对的自信讲话。对他来说,他的话是真实的,虽然对我们来说并非如此。他讲话时满腔激动,用粗哑的声音,既激烈又温柔地告诉我们,我们就要走了。他祝愿我们‘行动要像大丈夫’[7](不管是引自《圣经》上的话,还是引自《泰晤士报》上的话,只要到了他嘴里,似乎全都显得铿锵有力)。有些人将要干这个;还有些人将要干那个。有的人将不会再见面。奈维尔、伯纳德和我,将不会再在这里见面了。生活会把我们分开。但是我们已经建立了一些联系。我们孩子气的、无忧无虑的时光结束了。但是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纽带。首先,我已经继承了传统的东西。这些铺路的石板已经经历了六百年的磨损。在这里的墙上刻写着一些军人、政治家的名字,和一些不幸诗人的名字(我的名字也一定会列在他们中间)。愿上帝保佑所有的传统,保佑一切安全规定和限制吧!我十分感激你们这些身着黑色长袍的人,也十分感激你们这些已故的人,感激你们的引导,感激你们的守护;但是归根结底,问题依然存在。那些分歧依然没有解决。鲜花在窗户外面摇曳它们的身姿。我看见野生的鸟儿以及比最野的鸟儿更为狂野的冲动,正从我的野性未驯的心中冲出来。我的眼神是野的;我的嘴唇紧闭着。鸟儿在飞翔;花儿在舞蹈;而我却总是听到海浪沉闷的轰鸣;还有带着锁链的野兽在海滩上蹬脚的声音。它在蹬呀,蹬呀,不停地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