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使命的后果(第6/44页)

艾略特号的船员脚一踏上码头,阿尔玛就看见一群可悲的妓女,用最直接大胆的暗示朝他们涌去。这些女人披散着头发,乌黑发亮的秀发垂到腰肩。从背后,她们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从前面,你看得出年纪和美貌的差异。阿尔玛看着议价开始进行。她想知道这样的事得花多少钱,她想知道这些女子专门提供什么。她想知道这些交易花多少时间,在何处进行。她想知道如果船员想买的不是女孩而是男孩,他们会上何处去。码头上看不到这类交易,或许是在较不显眼的地方进行。

她看见各式各样的婴儿和小孩子——穿或没穿衣服,在或没在水中,挡住或没挡住她的路。孩子们像成群的鱼或鸟似的移动,集体同时做出每个决定: 现在我们要跳!现在我们要跑!现在我们要乞讨!现在我们要嘲笑!她看见一个老头儿的一条腿发炎,肿成两倍大;他的眼睛因失明而泛白。她看到小型马车,由再可悲不过的小矮马拉着。她看到一群斑纹小狗在阴凉处缠斗。她看到三名法国船员臂搭着臂,起劲儿地唱歌,在这晴朗的早晨已经喝得醉醺醺。她看到台球厅的招牌,竟然还有印刷厂。坚实的陆地在她脚下晃动,她在太阳底下很热。

一只漂亮的黑公鸡看见了阿尔玛,昂首阔步地迈向她,仿佛是一名特使,被派来迎接她。它相当大方气派,要是它胸前佩戴礼仪彩带她也不会感到奇怪。公鸡在她面前直接停下来,威武警戒。阿尔玛几乎预期它会开口说话,或要求查看她的文件。她不知该做什么,便弯下身去,抚摸威严的公鸡,仿佛它是狗似的。令人诧异的是,它没有拒绝。她又抚摸了它几次,它心满意足地朝她咯咯叫。最后,公鸡在她脚边坐定,抖开它的羽毛,帅气悠闲。它显然觉得他们的交流完全按照计划进行。不知怎的,这一简单的交流令阿尔玛觉得安慰。公鸡的沉着与自信使她安心下来。

而后,他们两个——公鸡和女人——一同在码头上等候,等待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帕皮提和马泰瓦伊湾相隔七英里。阿尔玛相当怜悯拉她行李的可怜小马,于是从马车上下来,走在马车旁边。经过海上好多个月的沉闷日子后,能运用双腿是件绝妙的事。道路令人愉快,头顶上交错的棕榈树和面包果树投下阴影。此番景致令阿尔玛觉得既熟悉又惶惑。她根据她父亲的温室识别出多种棕榈树,可其他则是打褶的叶子和光滑坚韧的树皮混杂而成的神秘物体。阿尔玛对棕榈的认识仅止于温室,以前也从未听过棕榈树的声音。风钻进树叶的声音,好似窸窣作响的丝绸。有时在强风中,它们的树干好似旧门一样发出嘎吱声。这些棕榈树都如此大声、富有生气。至于面包果树,则比她想象中的更大气、更典雅。看上去就像家中的榆树:世故、豪迈。

马车夫——一个年老的塔希提男人,背上满是刺青,胸膛平滑——对于阿尔玛的坚持走路感到大惑不解。他似乎担心这表示他拿不到钱。为了让他放心,她在到达目的地的中途付款给他。这只是带来更多的困惑。特伦斯船长先前已谈好价格,可那安排如今似乎无效。阿尔玛用美金付款,车夫却想从一把肮脏的西班牙比塞塔和玻利维亚比索当中找钱给她。阿尔玛弄不懂他怎么可能计算货币兑换,直到最终她才意识到,他想拿他暗淡的旧币换取她闪亮的新币。

她在马泰瓦伊湾传教区中央的香蕉林荫边下车。马车夫把她的行李堆成一个小金字塔——看起来就像七个月前在白亩庄园马车房外的样子。阿尔玛被独自留下来,观看周遭环境。此处环境还算令人满意,她心想,尽管比她想象的更为朴素。教堂是一间简陋的小建筑物,白石灰墙、茅草屋顶,被一小群同样的白色茅草屋环抱着。住在这里的人,总共不会超过十个。

社区看来是沿着一条小河的河畔修建而成,小河直接流入海中。河流将海滩一分为二,长而弯的海滩由浓黑的火山砂构成。由于沙滩的颜色,此地的海湾不是一般南太平洋闪亮的翠绿色海湾;而是一种威严、厚重、滚动缓慢的油墨色海湾。约三百码外的礁石,使海浪保持平静。即使从这个距离,阿尔玛也能听见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她抓起一把沙子——煤烟的颜色——让沙粒从指间滑落。摸起来像温暖的天鹅绒,让她的手指干干净净。

“马泰瓦伊湾。”她大声说道。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来到这里。上个世纪所有的伟大探险家都来过这里。萨姆尔·瓦利斯 到过这里,还有乔治·温哥华 和布干维尔。布莱船长就在这个海滩扎营,待了六个月。 最不得了的是,这是库克船长一七六九年首次登陆塔希提的那个海滩。在阿尔玛左手边不远处的高海岬上,库克观测过金星凌日——小小的黑色行星盘掠过太阳表面的重要活动,他跑了大半个地球,前来目睹。阿尔玛右手边的温柔小溪,在历史上标示过塔希提人和英国人之间的最后边界。库克一靠岸,两边的人就站在这条溪的对边,谨慎好奇地看着彼此,持续数小时。塔希提人认为英国人从天而降,他们那些巨大堂皇的船是从星星上面掉下来的岛屿——“默图”。英国人试图断定,这些印第安人是否暴力或者危险。塔希提妇女来到溪边,在对岸跳着顽皮撩人的舞蹈,逗弄英国船员。库克船长断定此地似乎没有危险,便让他的人去和女孩们尽情作乐。船员用铁钉和女人交换性服务。女人把铁钉种在地上,希望宝贵的铁能长出更多,就像小树枝长成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