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8/63页)

普鲁登丝的限制措施还不只是在衣服方面。她的饮食也变得和她的穿着方式一样简单严格——看起来全是玉米饼和糖蜜。没有人看过她喝酒,甚至没看过她喝茶或柠檬水。孩子们出世后,普鲁登丝也以同样节俭的方式抚养他们。从附近树上摘下来的梨子,就是她儿子和女儿们的犒赏,她训练他们避开诱人的美食。普鲁登丝按她自己的穿着方式打扮孩子:朴素的衣服,整齐地打了补丁,就好像她想让自己的孩子显得贫穷。或许他们真的很穷,尽管他们没有贫穷的理由。

“她所有的漂亮衣服都跑哪去了?”每次普鲁登丝穿着褴褛的衣衫来到白亩庄园,亨利总会气急败坏地说,“她是不是拿去塞她的床垫了?”

可是阿尔玛看过普鲁登丝的床垫,里面塞的是稻草。费城的太太们喜欢对普鲁登丝和她先生如何处理惠特克的嫁妆进行种种猜测。狄克逊是不是赌徒,把财富都挥霍在赛马和斗犬上?他是否在别的城市另有一个家,过着奢侈的生活?或者这对夫妻表面贫穷,背后却坐拥着不可言传的财富?

久而久之,答案浮出水面:钱财全都付诸废奴事业。普鲁登丝婚后不久,就把大部分的嫁妆默默交给了费城废奴协会。狄克逊家还把钱用来释放奴隶,每名奴隶的释放费高达一千三百美元以上。他们支付数名奴隶逃到加拿大的交通费。他们支付无数具有鼓吹性质的小册子的出版费用。他们甚至资助黑人辩论社团,这些社团帮助培训黑人,为自身利益辩护。

所有这些详细情况,都在《询问报》刊登的一则关于普鲁登丝特殊生活习惯的报道中披露出来。在暴民焚烧当地废奴会议厅的驱使下,该报一直在寻找有关反奴隶运动的趣味报道。当一位著名的反奴主义者提起惠特克家女继承人的默默付出时,一名记者于是把目标对准普鲁登丝。记者立即感到好奇,到目前为止,惠特克的姓氏在费城一带,不曾真的和极端的慷慨之举扯上关系。况且,普鲁登丝美丽动人——一个永远引人注意的事实——而她精致的脸孔和她简朴的生活方式之间的反差,只是让她成为更迷人的话题。她纤秀雪白的手腕,和那从死气沉沉的衣服里露出的细嫩颈项,让她完全就像一个被俘虏的女神——困在修道院里的维纳斯。她的魅力让这名记者无法抗拒。

该篇报道出现在报纸的头版,附有一幅狄克逊夫人的漂亮版画。报道的内容大都是熟悉的废奴题材,然而,让费城人痴迷的是,报道中引述了普鲁登丝——在锦衣玉食的白亩庄园中长大——所说的话,她声称多年来,她让自己和家人放弃任何出于奴隶之手的奢侈享受。

“穿南卡罗来纳的棉织品,或许看似无辜,”报道引述的话继续说,“却不是无辜,因为邪恶就是因此渗入我们家。给孩子吃糖,或许看似是单纯的快乐,但是糖如果是由囚禁在难言之苦中的人类所种植,这种快乐就成了罪恶。同样的道理,在我们家,我们不喝咖啡也不喝茶。我敦促所有具有基督教徒道德良心的费城人,也采取同样的行动。如果我们对奴隶制表示反对,却继续享受掠夺的一切,我们也只是伪善者,怎能以为上帝会喜欢我们的伪善?”

文章稍后,普鲁登丝更进一步说:“我先生和我住在一户解放的黑人隔壁,他们一家人包括一个名叫约翰·哈林顿的正人君子、他的夫人萨迪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他们一贫如洗,因此一直在挣扎中。我们确保自己过的生活不比他们富裕,我们的屋子不比他们好。哈林顿一家人在我们家和我们一起工作,我们也在他们家工作。我和萨迪一同擦洗灶台,我先生和约翰一同砍木头,我的孩子和哈林顿家的孩子们一同学习字母和数字。他们经常在我们自己的餐桌前吃饭,我们和他们吃一样的东西,穿相同的衣服。冬天的时候,如果哈林顿家无法取暖,我们也就不取暖。我们取暖的方法是:没有任何羞愧,并且知道耶稣基督也会这么做。星期天,我们和哈林顿家在他们简陋的黑人卫理公会教堂参加相同的礼拜。他们的教会没有舒适的设备——因此我们的教会为什么应该有?他们的孩子有时候没有鞋穿——我们的孩子为什么应该有?”

这一次,普鲁登丝做得太极端了。此后几天,报社收到大量对普鲁登丝的话所做的愤怒回应。有些是震惊的母亲写来的信,(“亨利·惠特克的女儿让她的孩子们没有鞋穿!”)但多半是气愤的男人写来的信。(“狄克逊夫人如果像她宣称的那么爱非洲黑人,让她把她最漂亮的白人女儿嫁给她隔壁邻居皮肤最黑的儿子——我想看这事儿办成!”)至于阿尔玛,她忍不住觉得这篇报道令人反感。普鲁登丝的生活方式,在阿尔玛看来,似乎有点儿自傲,甚至虚荣。这并不是说,普鲁登丝有平常人的虚荣心(阿尔玛甚至从未撞见她窥视镜子),可是阿尔玛觉得普鲁登丝这回做的,是另一种方式的虚荣(一种更微妙的方式,通过表现过度的朴素和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