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53/63页)

她告诉汉娜克,汉娜克噘起嘴来,双手按在胸口上,只说:“天啊!”—— 一个和英语一样的荷兰语单词。

阿尔玛写了封信给霍克斯,说明发生了什么,并感谢他对安布罗斯的恩惠,用精美的兰花专著纪念派克先生。霍克斯立即写了一封体贴礼貌的短笺致哀。

不久之后,阿尔玛收到了她妹妹普鲁登丝的来信,对她失去丈夫表示吊唁。她不知道是谁告诉了普鲁登丝,她也没有问。她回了普鲁登丝一封短笺,对她表示感激。

她给韦尔斯牧师写了封信,签上她父亲的名字,感谢他传达这位最受赞赏的员工的噩耗,问他是否需要惠特克家为他做什么作为报答。

她给安布罗斯的母亲写了封短笺,将韦尔斯牧师的信件逐字照抄。她不敢寄。阿尔玛知道安布罗斯是他母亲最爱的儿子,尽管派克夫人说他“很难管教”。他怎会不是她的最爱?安布罗斯是每个人的最爱。这则消息会毁了她。更糟的是,阿尔玛不得不觉得自己杀了这女人最爱的儿子——弗雷明汉最好的人物、宝物和天使。寄了这封可怕的信,阿尔玛只希望派克夫人的基督教信仰多少能保护她免受这个打击。

至于阿尔玛,她找不到信仰带来的安慰。她相信造物主,可她从未在绝望的时刻寻求他的帮助——而她现在也不会这么做。她的信仰不是这种信仰。阿尔玛承认且赞赏神是宇宙的创造者和主要推动者,可是在她看来,他是一个冷峻、遥远,甚至无情的人物。任何能创造出这种沉痛世界的人物,都不是让人从中寻找慰藉以求解脱的人物。寻求此种慰藉,你只能找汉娜克这样的人。

阿尔玛履行了悲伤任务后(书写所有关于安布罗斯过世的信件并寄出)已经没有其他事可做,只能步入她的守寡状态、她的耻辱和她的哀伤中。出于习惯而不是向往,她回到她的苔藓研究上。没有这项工作,她觉得自己肯定也会死去。她的父亲病得更重了。她的责任更大了,世界更小了。

要不是扬西的到来——不过五个月后——阿尔玛的余生看起来可能就要如此度过了。一个晴朗的十月早晨,扬西迈着大步走上白亩庄园的台阶,手上提着原为安布罗斯所有的那只破旧的小皮箱,请求和阿尔玛私下谈谈。

19

阿尔玛领扬西到她父亲的书房,随手把门关上。她以前从未单独和他待在一起。打从最早的记忆开始,他就存在她的生活中,却一直令她恐惧不安。他的高大,他死白的皮肤,他锃光瓦亮的秃顶,他冷冰冰的凝视,他棱角分明的侧影——这一切加在一起,创造出一个危险的人物。即使现在,在认识将近五十年后,阿尔玛仍无法确知他的实际年龄。他似乎永远不朽,这只是更增添他的恐怖。全世界都害怕扬西,而这正是亨利的愿望。阿尔玛从不明白扬西对亨利的忠诚,也不明白亨利如何控制住他,但有件事是肯定的:要是没有这个可怕人物,惠特克公司就无法运作。

“扬西先生,”阿尔玛说道,朝椅子做了个手势,“恳请您随便坐坐,放轻松吧。”

他没有坐。他站在房间中央,安布罗斯的皮箱松松地提在一只手上。阿尔玛尽量不去看皮箱——她前夫的唯一财物,她也没有坐。显然,他们都不让自己放松下来。

“你想跟我谈些什么吗,扬西先生?或者你情愿见我父亲?他最近不太好,我知道你很清楚,不过今天算他状况较佳的日子,头脑也清醒。他能在他的卧室接见你,如果对你合适的话。”

扬西仍不说话。这是他著名的伎俩:沉默是一种武器。扬西不说话时,周遭那些紧张的人,就让语言在空中弥漫。于是他们说的话超过了自己该说的话。扬西将从他沉默的堡垒后面,看着秘密漫天飞舞。而后,他把那些秘密带回白亩庄园。这是他权力的运作方式。

阿尔玛不打算落入他的陷阱,也不打算不加思索就开口说话。因此,他们默默地站在一起,肯定又过了两分钟。而后,阿尔玛再也受不了,还是开了口: “我看到你提着我前夫的皮箱。我想你已经去过塔希提,从那儿取回来的?你是来还给我的吧?”

他没有动,也没说一句话。阿尔玛继续说:“如果你在疑惑,我是不是想要回这只皮箱,扬西先生,我的答复是,是的——我很想。我前夫的财物为数不多,能把我知道的他自己非常看重的一件物品留下来当纪念,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他仍不说话。他难道要她请求他?她是否该付钱给他?他是不是要任何东西作为交换?或者……她的脑子突然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个想法,他是否为了某种原因而迟疑不决?他难道是拿不定主意?你无从了解扬西,他永远无法被人解读。阿尔玛开始感到急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