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50/63页)
当阿尔玛终于镇定了一些的时候,汉娜克取来一条干净的布,把她们俩匆匆擦干净,就像在厨房擦桌子一样。
“不能逃避的,我们就必须忍受。”她对阿尔玛说道,一边把她的脸擦干净。“你不会死于悲伤——就像我们其他人一样。”
“可怎么忍受?”阿尔玛恳求道。“认真尽自己的本分,”汉娜克说,“不要害怕工作,孩子,你能从中找到慰藉。如果你身体健康得能哭,你就健康得能干活。”
“可是我爱他。”阿尔玛说道。
汉娜克叹息说:“那你犯了代价很高的错误。你爱上了一个以为世界是奶油构成的男人,你爱上了一个想在大白天看星星的男人。他很荒谬。”
“他不荒谬。”“他很荒谬。”汉娜克又讲了一遍。
“他很独特,”阿尔玛说,“他不想住在凡人的身体里。他想当一个神仙人物——我希望我也能。”
“好吧,阿尔玛,别让我再说一次:他很荒谬,可你把他看成是神圣的贵宾。事实上,你们大家都这样看他!”
“你是不是认为他是恶棍?你是不是认为他是猥琐的人?”“不,可是他也绝不是神圣的贵宾。我告诉你,他只是有点儿荒谬,他本来应该是无害的荒谬东西,可你却成了牺牲品。好吧,我们每个人偶尔都会成为荒谬东西的牺牲品,孩子,有时候我们甚至笨得去爱它。”
“永远没有男人会要我。”“不会的,”汉娜克坚决地断定,“可你现在得忍受下去——你也不是第一个人。你让自己沉溺在悲伤的泥沼中已经很久了,你的母亲会为你感到羞耻。你变得越来越软弱,这不像话。你觉得你是唯一受苦的人吗?读读你的《圣经》吧,孩子,这世界可不是天堂,而是苦难人间。你以为上帝为你破例?看看你的四周,你看见了什么?全是痛苦。你走到哪里,都看到哀愁。如果你第一眼没有看见哀愁,再看得仔细些。你很快就会看到。”
汉娜克语气严峻,然而,只要听见她的声音就让人安心下来。荷兰语不是像法语那样甜美的语言,不是像希腊语那样有力的语言,也不是像拉丁语那样高贵的语言,可是对阿尔玛而言却像粥一样抚慰人心。她想把头枕在汉娜克的大腿上,永远听她数落。
“吹掉你身上的灰尘!”汉娜克继续说,“如果我继续让你在这儿傻下去,嚼着哀伤的滋味,像你这几个月来所做的那样,你母亲的鬼魂会来找我。你的骨头没有断,因此用你自己的腿站起来吧!你希望我们永远为你悲伤吗?有没有人把一根树枝捅进你眼睛里?没有,那就别再像狗一样睡在马车房的长椅上了。处理你的日常事务,照顾你的父亲——你难道没看见他又老又弱,可能就要死了?让我清静清静吧。我这老女人,承受不了这种愚蠢的事,你也一样。你在这年纪,在知道一切之后,如果不能更好地控制自己,就未免太遗憾了。回你的房间去,阿尔玛——回到你在这栋房子里真正的房间。明天早上你要跟我们大家一起吃早饭,就像过去那样,还有,我希望看到你明天坐下来吃早饭时穿着整齐。你也得吃掉每一口食物,还要感谢厨子。你是惠特克家的人,孩子。找回你自己,够了。”
于是,阿尔玛就按照汉娜克所说的做了。她回到她的卧房,垂头丧气、疲惫不堪。她回到餐桌前,回去照顾她的父亲,回去管理白亩庄园。她尽可能地回到安布罗斯出现之前的生活。对付女仆和园丁的闲言闲语虽无良方,不过——如亨利所料——他们最后转而议论其他的丑闻和戏剧性事件,基本上不再闲聊阿尔玛的煎熬。
她自己并没有忘掉自己的煎熬,但她尽可能地把生命中的裂缝缝合起来,坚持下去。她第一次留意到,她父亲的健康确实日渐恶化,而且急剧恶化,正如汉娜克所指出的那样。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已是九十岁高龄!)可她一直把他看作巨人,一个战无不胜的人物,因此他的虚弱状态令她吃惊惶恐。亨利卧病在床的时间越来越长,对重要业务显然漠不关心。他的视力变差,听力几乎完全丧失,他需要借助喇叭形助听器才听得见声音。他或多或少比从前更需要阿尔玛:多的是身为看护,少的是身为秘书。他从未提起安布罗斯。没有任何人提起。扬西那边传来报告,说塔希提的香草藤终于结了果。这是她所听到的,关于她失去的丈夫最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