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15/63页)

“你把世界研究得这么详尽,肯定从中得到极大的收获,”安布罗斯继续说,“我发现,太多人对小小的奇迹不闻不问。在细节当中能比在概况当中找到更多潜力,但大部分人都没办法训练自己对此进行长时间的研究。”

“可是有时候,我担心自己的世界变得太过于细节了,”阿尔玛说,“关于苔藓的著作,我得花许多年去写,我的研究结论曲折复杂,正像精细的波斯微型画,只能用放大镜端详。我的作品不能让我出名,也不能给我收入——因此你能够了解,我很善于运用时间!”

“但是霍克斯先生说,你的书得到了很好的评价。”“当然——评价的人,是地球上十几位深深关注苔藓学的绅士们。”“十几位!”派克先生说,“有那么多?别忘了,女士,现在跟你谈话的这个人,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可是没出版过任何作品,而他可怜的父母担心他成为可耻的懒汉。”

“但你的作品出色极了,先生。”

他对这赞美不以为然地挥挥手。“你是否在工作中找到尊严?”他问道。

“是的,”阿尔玛对这问题想了一会儿之后说,“尽管有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大多数人——尤其是受苦受难的穷人——我想都会很高兴永远不需要再工作。因此,我为什么费尽功夫研究一个这么少人关心的题目?如果我这么欣赏苔藓的结构,我为什么不就满足于欣赏苔藓,或甚至画苔藓?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出苔藓的秘密,求它们解答生命本质的问题?我有幸出身于富有家庭,你也看到了,因此我一辈子根本不必工作。那我为什么不乐得游手好闲,让我的脑子像这些草一样随意蔓生?”

“因为你对万物,”安布罗斯简单地回答,“以及万物的巧妙安排感到有兴趣。”

阿尔玛脸红了:“你的话让我显得很伟大。”“是很伟大啊。”他像之前一样,坦诚地说道。他们默默坐了一会儿。在他们后方的树林,一只画眉正在鸣叫。“这真是一场上好的私人独唱会!”听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派克先生说道,“让人想为它鼓掌!”“这是白亩庄园一年当中听鸟声的最佳时节,”阿尔玛说,“有些早晨,坐在这片草地的某棵樱桃树下,你能听到乐团中的每一只都在为你演奏。”“哪天早上我也想听听。我待在丛林时,深深想念我们美国的鸟叫声。”“但是你待的地方肯定有许多优美的鸟类!”“是的——优美而珍奇,但是不一样。你会非常思念童年时代熟悉的声音,你知道的。有时候,我会在梦中听见哀鸽啼叫。听起来非常真实,令我心碎,让我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霍克斯先生跟我说,你在丛林待了许多年。”“十八年。”他近乎困窘地微笑道。“多半待在墨西哥和危地马拉?”

“完全待在墨西哥和危地马拉。我想到更多的地方看看世界,却似乎离不开那个地区,因为我不断地发现新东西。你知道怎样的——你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开始查看,而后秘密一个接着一个揭露出来,直到你无法抽身离去。而且,我在危地马拉发现某些兰花——尤其是隐蔽的附生植物——就是不肯为我开花。没有看见它们开花,我不肯离开。我对此变得相当坚持,可它们也一样坚持。有些让我等了五六年,才终于瞥到一眼。”

“那你最后为什么回国来?”“寂寞。”

他有最让人感到意外的坦率态度,令阿尔玛大感惊叹。她永远无法想象承认自己有寂寞这样的弱点。

“况且,”他说,“我生了病,无法继续过艰苦的生活。我反复发烧。尽管我该说,并不完全令人不快。我在发烧时,出现非凡的异象,当然也出现幻听。有时让人有跟随的冲动。”

“异象还是幻听?”“两者都有!可我不能对我母亲做这样的事。自己的儿子在丛林里失踪,这会使她的灵魂遭受太大痛苦。她永远都会纳闷我发生什么事。尽管我敢打赌,她现在仍然纳闷我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她现在知道我还活着。”

“那么,你家人这些年来肯定很想念你。”“喔,我可怜的家人。我很令他们失望,惠特克小姐。他们是正派的人,而我的生活方向却如此起伏不定。我很同情他们,尤其对我母亲。她认为—— 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极其恶劣地一脚踩在抛于我面前的珍珠上。我在哈佛只待了一年就走,你瞧。大家都说我前程似锦——无论这个词传达的意思是什么——可是大学生活不适合我。由于某种独特的神经系统,我就是无法忍受待在学院里。况且,谈笑风生的俱乐部和成群结伙的年轻人从来不吸引我。你或许不知道,惠特克小姐,大学生活的大部分安排都是围绕着俱乐部和成群结伙的年轻人。如同我母亲所说,我总是坐在角落里画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