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9/13页)
“可是,索菲,今天晚上我要跟你在一起。”
“你我只是在婚前纵情欢乐一番罢了,是不是?也许你也就要结婚。我们只是一段露水姻缘,对吗?”
“你别走,”我急切地说。可是她全然不听,而且在她抬起膝来系鞋带时,特意遮住大腿根部不让我看到。因为我的口气听起来不够坚决,通过遮掩她那赤裸大腿这一举动——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带着一种低头的屈从。她已从恋人那欲焰的烈度上退缩下来。要想重新拥有她,我意识到势必要通过无数次考验,也许最后只有求她嫁给我才能如愿。于是我心中暗自承认,她走是对的,因为我已经再也不能真诚地奉献那种使我们相聚在一起寻欢作乐的情意了。
一张纸条从门底下塞了进来,我们听到了西亚离去的脚步声。“至少她的脸皮还没有厚到站在门口看我走出去,”索菲说,“不过她明知你有伴儿在一起却还要敲门,脸皮已经够厚的了。你是跟她订婚了还是怎么的?还是去看看你的字条吧。”
索菲彬彬有礼地跟我告别,她吻了一下我的脸,但不肯让我回吻她,也不要我送她到大门口。因此,我仍光着身子,坐在帆布床上,置身在从高高的窗口流进来的五月夜晚的空气中。我打开那张字条,上面写着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还写道,“明天请给我来电话,别生气,因为我实在不能自已。”
我一想到她对自己脸泛妒忌而感到羞愧,以及我赤身裸体到门口跟她说话时她心中有多难受,便一点也不想生气了。老实说我还不由得感到颇为得意。尽管像她那样准备跟索菲争个高低,而且自认为只有她才有适当的爱的资格,这似乎有点霸道。于是后来我又有了一些其他的念头。比如,我是否有为表示好意而坠入爱河的危险。为什么?因为爱情这般珍奇罕见,所以要是一个人对人动了爱慕之心,对方就得屈从?是不是对方这会儿没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这样想实在显得荒唐可笑,可是当时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搅得我心情激荡,其中包括树梢上嫩叶挣破厚厚的红色叶鞘时发出的卜卜声。我认为,一个女人的事业必定只有爱情,或者,在另一种时候,只有孩子。我让这种想法在我轻松愉快的心情中既作为一种娱乐,同时也是一种异议。而且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我本应从“重为轻之本”这句至理名言中得到教益。首先,优雅出自内心的深藏。可是智慧必须扩散,和各方面交织。这也可以指那种淡淡的微笑,它只不过是沉重心情的一点流露而已。或者用演员的小动作以博得笑声来掩饰严肃的内容,也是这么一回事。就连一个笃信宗教的人,有时你也会发现,他是以玩笑的方式跟耶稣沟通的。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熟,还是老样子,时而在被子里面,时而在被子外面。被褥仍有索菲的脂粉味,或者是她身上散发出的其他香味。因此我就像是裹着她的被子睡的。刚醒来时,我以为自己睡得很安谧,而且早晨阳光明媚。可是我错了,我记起曾做过噩梦,梦见豺狼想越过埃塞俄比亚的哈勒尔[8]的城墙,去吃死于瘟疫的尸体——这是从阿瑟留下的一本书里看来的,作者是他喜欢的一位诗人。我听到咪咪在楼下打电话连骂带叫,虽然这只是某种普通的谈话。这是个晴朗的好天气,美得几乎可以用手捡起来,院子的各个角落都盛开着各种鲜花,生长在那些废铁堆里和破旧的锅炉之间。红色的花朵在白昼强烈的阳光下,使人眼花缭乱,几乎像疾病的毒力似的侵袭着你的心,那些使你咯血、痉挛的疾病,然而只顾寻欢作乐同样也会使你腐败堕落。我的脸疼痛难熬,仿佛鼻子遭到猛击快要流血似的。我朝四下看了一眼,感到气短胸闷,似乎血液过多,预感到即将因而患病,还是赶紧放血为好。我的手脚也都有这种不祥之兆。我几乎像块石头似的走出门外,可是就连铺石的路面也通过皮鞋磨痛了我的脚。我全身的血管都像灌满了铅,血越流越慢。就连在小店里喝杯咖啡,也像受监禁似的感到受不了。我坐上慢吞吞的汽车来到办公室;我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伸直双腿,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劳累不堪,一直到有规律地跳动着的脚部动脉。我祈求上帝别再让我站起来。门窗都敞开着,这备受践踏的地方安静得如同重开舌战之前的法庭,得以有短暂的机会散发掉那股霉气。过不多久这儿又会人声嘈杂,现在是佛兰德战场上的炮弹撕破天空前的沉寂时刻。既不需要吐痰或清嗓子的百灵鸟,远走高飞了。
可是,当天的工作已经开始,我心神不定,简直无力应付,感到就像在快步跺脚和跳舞一样;如同在跳一支疯狂、无情的华尔兹,两人搂得紧紧的,都想把对方累倒;或者像跳单人木屐舞[9]或疯狂蹦跳的塔兰台拉舞[10];或者是几乎像失去意识似的软弱无力地东倒西歪摆动着;也像面容庄重呆板毫无表情、脚跟使劲跺着的塞吉狄拉舞[11];还像德国农奴爱跳的踢足舞;身子蹲着跳的哈萨克舞;青年人跳的间有停顿和滑行步子的华尔兹以及查尔斯顿舞。我面对着这一切,尽可能避免站起身来,除了不得不去厕所小便,或者是饥饿难当时,去楼下台球房的午餐柜台,可是那绿色的台毡使我感到头晕。而且我一点没有胃口,只感到一种揪心的痛,这并不是因为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