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14/25页)
近黄昏时,我在病房见到了她。我刚进门,她就打老远把手指捻得啪啪直响,还想在床上坐起身来。
“你动过手术了?”
“啊,当然!你不是知道我要动的吗?”
“嗯?至少,事情过去了吧?”
“奥吉,我的手术白做了。一切完全正常。这事我还得从头再来。”
开始我没弄明白,我觉得自己又笨又傻。
她带着恶作剧式的幽默和深深的痛苦对我说:“奥吉,他们都进来向我道喜,祝贺我将会生下一个正常的婴儿。原来不是输卵管怀孕。医生、实习医生和护士们,都以为我会高兴得发疯,弄得我就连对他们骂上几声也不成。我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我的计划破产了。”
“可你干吗要做手术呀?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你编造了那些症状。”
“不,我只是没敢肯定。我一点也没有编造,我是有一些症状。也许是那一针引起的。他们认为有可能是输卵管怀孕时,我真担心他们不给我做手术了。后来我想,把我弄到手术台上,他们一定会给我弄掉的,可是结果没有。”
“他们当然不能动,这是不允许的。打从一开始,全都是因为这个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我原以为我可以硬闯过这一关。这是我的一个高明打算。”她现在已经不哭了,不过眼睛已被咸津津的眼泪水渍出许多红丝,鼻子也被渍得又红又痛。可是从她那坚毅的漂亮脸蛋上可以清楚地看出,在坚持应该为爱情作出奉献的观点方面,她的贵族派头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
“你得在床上躺多久,咪咪?”
“我不打算像他们说的那样躺那么久,我办不到。”
“可你非办到不可。”
“啊,不。已经迟了。再拖一下就不行了。你去见一见那个人,替我在下周近周末时约定一个时间。到那时我就可以去了。”
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对头,但又阻止不了,对一个人竟敢这样来对待自己的身体,我不禁露出惊骇的神情。“哟,你以为一个女人就该比这样娇嫩,”她说,“我老是忘了你快要订婚成家了。”
“可是你就不能至少等到他们让你出院吗?”
“他们说得十天,在床上躺那么久,只会使我的身体更虚弱。不管怎么说,在这病房里我受不了。护士们对这桩喜事都那么兴高采烈的。我实在受不了。我变得越来越紧张不安。你有钱吗?”
“不多。你呢?”
“连我所需要的一半也没有。借也借不到多少。我知道,那家伙少一块钱都不肯给我动的。弗雷泽同样也没有钱。”
“要是我能进他的房间,我可以拿点他的书去卖。他的有些书是很值钱的。”
“他会不高兴的。而且你也进不去。”她打断了自己的思路,深切地朝我看了一眼,淡淡一笑说,“你站在我一边,不是吗?”我认为完全没有回答的必要。“我的意思是,你能够理解爱的意义。”她充满真情地吻了我一下,为我感到骄傲。当着众人的面,包括女病人、探病的等其他人。
“好吧,”我说,“我们可以等借到这笔钱。一百块钱你还差多少?”
“我至少还需要五十块。”
“我们一定能搞到的。”
我所知道的最容易的筹钱办法——容易得我都为之得意——就是偷书。我用不着去求任何人,特别是西蒙。
我立即赶往闹市区。天色还不晚,到处灯火辉煌,冰雪映射。在座座工厂里,几乎所有的窗口都颤抖着灯光,在那摧毁后又复苏的大草原上,顶出积雪的冬草,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被严寒冻成了冰棒。寒光波涌的湖水,一片蔚蓝。还有那铁轨,稳稳地滑向夜色之中。
我来到瓦巴希大街的卡森百货公司,书籍部在底层。一群群晚来的顾客在圣诞小铃铛和银色常春藤下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我按规矩不多逗留,以免引起人们注意。我知道该拿什么书,一部很难得的柏罗丁[22]的著作,英国版的《埃及宗教之九神》,这本书很值钱,实际价格比标价还要贵。我取下书,随便翻阅了一下,看了看书的装帧,然后就夹在腋下若无其事地朝通向瓦巴希大街的门口走去。四格旋转门正在慢慢地转着。我走进朝我敞开着的一格,可是门转了一半便突然停住了,把我夹在中间,眼看只需再转几英寸我便可走到街上。我急忙回过头去,看看门突然停住是否由于那最糟糕的原因,我脑子里已经涌现出警察、法庭、监狱,涌现出在布赖德韦尔监狱关上一年的可怕景象。没想到在我身后的竟是吉米·克莱恩,由于多年不见几乎已不认识,但毕竟不是陌生人。是他把我夹在这扇铜质旋转门内,他示意他会放了我,让我在街上等他。他在这方面非常老练,在呢帽的帽檐下,食指朝下一钩,意思很明确:“在外面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