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1/14页)

“你不是真的相信我是伦林太太的小白脸,是么?”

“我已经对你说了,哪怕你是,我也不在乎。”

“当然,这对你又有什么关系!”

“不,你不明白。你爱上了我妹妹,到处盯着她,所以没注意我也在到处盯着你。”

“你这是为什么?”

“我爱上你了。我爱你。”

“走吧,你并不是爱上我。那只是一个念头。要是这正是一个念头的话。你想告诉我什么?”

“要是你了解埃丝特,你就不会爱上她了。你像我。你坠入爱河就是这个原因。她不会爱你的,奥吉!你为什么不改爱我呢?”

她捏住我的手,把它拉到自己身边,上半身从臀部起向我斜过来,她的臀部很美。啊,伦林太太说中了,我原以为我已取得胜利,她怀疑错对象了哩!

“我不在乎伦林太太,”她说,“就算你干过,也没什么。”

“从来没有!”

“一个年轻人可以干各种事,因为他身上有那么多精力不知该怎么办。”

我说过这世界从未有过更美的色彩么?我忘了一点,忘了一种颓然不振的顾虑,一遇上美人和奥里萨巴[31]花,这种顾虑似乎便不复存在,可是你很快会发现它又来到你面前。

“听我说,芬彻尔小姐,”说着我站了起来,想要她继续坐着。“你很漂亮,可是你想想我们在做什么?我没有办法,我爱埃丝特。”可是她不肯坐着不动,我只好逃离秋千架,逃进果树林。

“马奇先生——奥吉!”她大声喊着。可是现在我不想跟她讲话。我从边门进了饭店。一走进自己的房间,我便摘下电话,这样伦林太太就没法和我联系上了。我脱下我的高级衣服,扔得满地都是,一面对自己解释说,这只是她们姐妹俩之间的事,并不是真的针对我,我只不过碰巧卷进去罢了。不过我也有另一种想法,要是不是这样,这类事就没什么碰巧可说了;可是每个人似乎都会被引上错误方向,因此想相会的欲望是不正常的事。如果把这些欲望看得如此具体,把它们落实在一个人身上,那也许是一种不可允许的冒昧,太单纯,太特殊,把事情的真相完全给曲解了。

第二天早上,我进伦林太太房间和她共进早餐时,没把房门带上。

“怎么,你是在煤筐里出来的?”她说,“把门关上。我这还躺着呢。”我无可奈何地只好去关上房门,她又责怪我衣服太皱了。“吃完早饭,你就下楼到裁缝那里,叫他把衣服给烫烫。你一定是没脱裤子就睡的。尽管你昨晚上对我态度那么不好,我还是原谅了你,因为你正在闹恋爱。可是你大可不必把自己弄成个流浪汉。”

吃过早饭,她去洗她的矿泉浴,我去到楼下大厅。芬彻尔家人已经结账离店。西亚在柜台上给我留了张便条。“埃丝特把你的事告诉了叔叔,我们将去沃基肖几天,然后去东部。你昨晚真傻。再仔细想想,我真的爱你,你会再见到我的。”

那以后,我一连几天都很难受,整天委靡不振,闷闷不乐。我思忖,自己深受赏识,在美好快乐的环境中过着最舒心的生活,像个快乐的年轻伯爵,仿佛生来就要过讲究的生活,享受甜蜜的爱情,连骨头都是糖做的,哪儿还来的忧愁苦闷呢?还得记住我一向极少在意的那些事,就是我的出身门第,父母的身份职业以及其他的情况等等。以前,我从没把这些看作是什么麻烦事,因为我生性平等待人,乐于跟每个人交往,把别人都设想成跟自己一样。

与此同时,本来使我深以为乐的一切,越来越使我感到难以忍受,例如住在这儿,这家乳白色和金色的梅里特饭店,现在觉得简直是受罪——它的服务、晚餐时的音乐、跳舞;那些大得出奇的花朵,突然都变得像涂了色的铁块;华丽的东西成了沉重负担;最让人要命的是伦林太太和她给我精神上的铸铁般的重压。现在她一挑剔起来,我就受不了。连天气也是够糟糕的,直到最后天天都变得阴冷多雨,我不愿留在她身边,让她抓住我,向我横加指责,逞施淫威,我成天泡在银滩的露天游乐场里。场里飞轮车的座位上都盖着雨布,变得黑黢黢的,我的雨衣(是以前的,不够我最近的精美标准)也湿透了。我坐在热狗摊上,和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小吃摊的摊主们,还有摆藏豆赌博[32]摊的,混在一起,等待那整个矿泉浴疗程结束。

假期快要结束时,西蒙给我来了一封信,说是要带他的女朋友到圣乔岛来。他真走运,那天天气也好了点。那艘白色的轮船靠岸时,我站在码头上。雨后的蓝色和绿色显得格外新鲜,雨天的阴冷已经缩小成一点点。说到下船的人,个个都显出城市生活给予他们的辛劳,只是在经过这四小时的水上旅行后才稍有消解。全家人、单身男人、成双的有工作的女子,都带着湖滩和夏天的衣物用品,有的虽不太看得出带的是什么,但背带的东西都很沉重。由于命运不同,性格各异,有的坚强刚毅,有的心灵受创。他们下船后,经过汽车往来的湖边,走进天光明朗、宁静安详的草滩,阳光不时映出一张张特别兴奋或高兴中仍带谨慎的脸,也映出丝巾、头发、脑门、草帽;胸中开始呼出紧张的重负,或者提高了被压低的真诚,这些心情和最古老的城市一样悠久,甚至更为久远;还有那潜入腹胸、肩膀、腿部的种种欲念和逃避之心,是早在伊甸园和人类堕落[33]时就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