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12/14页)
我那位像德国人的哥哥,比一般人都长得高大,白色皮肤,金褐色头发,穿得像庆祝七月四日独立纪念日那么花哨,有点像个快活洒脱的吉卜赛人。他微笑着,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那颗断了的牙齿,双排扣和花格布上装敞开着,双手紧拎着两只手提包。他的蓝眼睛中迸发出奕奕神采,十分英俊潇洒,这种英姿也从他的双颊延伸到脖子,精神抖擞,一股子男子汉气概。他脚穿尖头皮鞋,双手被提包拉得笔直,步子四平八稳地走过跳板,一面往码头阴处张望寻找着我。我从没见过他像此时此刻这般帅气,衣冠楚楚,沐着阳光,和人群一起拥上前来。他搂住我,和他的身子相贴,闻到他的味儿,我有说不出的高兴。我们相对咧嘴而笑,做起怪相,拍拍彼此的脸颊,摸摸对方的胡子,还逗趣地使劲较量了一番握力。
“怎么样,你这个傻瓜?”
“你呢,大阔佬?”
西蒙这么说并不是有意刺我,虽然他有一阵子因为我赚得比他多,生活奢侈,而对我有点冷淡。
“家里怎么样——妈好吗?”
“嗯,眼睛不行,你知道。不过她很好。”
接着,他把女朋友叫上前来——是个高头大马、皮肤黝黑的女孩子,名叫塞西·弗莱克斯纳,我在学校时就认识她,她就住在我们那一带。她父亲在破产以前开一家服装用品店——卖工装裤、帆布劳动手套、长内裤、高统套鞋之类的东西;他身体肥胖,脸色苍白,胆小怕事,是个性格内向的男人,总是在那些货箱后面忙碌着。可是他这个女儿,虽因自己身材高大而不安,却实在是一件漂亮的杰作,两腿修长,精致,丰臀外翘;她的嘴很大,要不是有点爱吮咂,真可说是美得很;还有那双眼睛,眼皮层次虽多,但那慢悠悠的眨动,十分迷人,颇有撩人欲念之妙;因而,她不得不稍微垂下这对眼睛来保持自己的端庄,反正她还有高耸的乳峰,滚圆的臀部以及其他天赋之美,润滑柔软,就连一个正在发育的早熟的小女孩,也会对此感到惊奇。她似乎有点怪我老盯着她看个不停,可是谁能忍得住不这样呢?更可原谅的是,她有可能成为我的嫂子,因为西蒙眼下正在热恋中,他对她已经以丈夫自居,他们俩漫步在水天一色中,紧紧偎依,热烈亲吻,还做出种种亲昵举动,我则独自在湖中游泳,有意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在沙滩上也是这样,西蒙擦了擦自己浓密的胸毛,便赶紧替她擦干背脊,还吻上一通,这使我一时觉得嘴里很难受,仿佛我也闻到她背上温暖的体香,触到她凝滑的皮肤。她拥有的本钱这般充足,长得如此俏丽迷人,真像个勾人魂魄的尤物。
可是,我对她并不怎么动心,部分是因为我单恋上了埃丝特。另外,也由于她本人的缘故,这是说,她除了自己的女性魅力之外,头脑是够迟钝的。也许是她被自己的天赋之美,那杀人力量弄傻了。一定像自然界任何巨大力量一样,把她的思考能力给压下去了。就像灰熊或老虎这类猛兽生来就有的兽性,以沉重的压力压住它们的头脑,而且一直扩展到皮毛的斑纹和利爪上。可是,就是有了超大自然掌握的特权,又怎么样?一种物种的使命是什么?在塞西身上,思考能力比一切其他成分都薄弱。不过她看上去虽然有点蠢,实在是个狡黠的女孩。
塞西四肢舒展着躺在沙滩上。爆玉米花的热油气和芥子酱的辛辣味,随着爆裂声一阵阵从各个摊位上袭来。她不断在给西蒙答话。西蒙穿着红色游泳裤,侧卧在她身旁,他说的什么,我听不到。“哦,傻瓜,不行。胡说八道!宝贝,你这个笨蛋!”可她看上去很高兴。“你带我来这儿我真开心,亲爱的。这儿多干净,真像是天堂。”
我不喜欢西蒙跟她死死纠缠的样子——因为他确实那样——他是想说服她,打动她的心,使她就范。他提出的建议,她差不多都拒绝,只有“别说这些了,还是说点别的吧!”之类的推托的话。这使得西蒙变得很粗俗,以前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他那么煞费苦心,像耐心地挖壕作战,吹嘘自己,又奉承她,实在令人恶心。他热情洋溢,一片痴情,说得连舌头都拖出来了。他也有捺不住性子发火的时候,在他脸上,眼睛下面,鼻子两边会径直升起两片红晕。这我明白,因为我们遇到了同样的困难,同在爱神面前苦苦挣扎。我们的这种处境,会使劳希奶奶因自己的预言应验而得意万分——至少心灵上是如此,至于她的肉体,则在老人之家里苟延残喘,是参加下一次谁将淘汰游戏的最后决赛者之一。所以,我替她把她似乎言中的这件事记录了下来。至于西蒙,在分歧和距离产生之前,小时候他和我曾经联合一致的一切地方,开始油然重现,手足之情几乎又要热烈起来。但这种重新亲热实际上并没有产生,可是我依然爱他。当他肩上披着印花的海滩巾站起来时,在他那晒得黝黑的赤裸身子上,淌着道道水流,显得既粗鲁又大胆,仿佛把博得这个女孩的欢心,当成是一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