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17/22页)
“等一等!”他拿来汉娜早先围过的羊毛头巾盖在孩子的身上。“这是你母亲的头巾,”他说,“你的一双小脚都冻得这样冷啦。”
这使小女孩非常高兴,她把身子紧紧偎依着父亲。约翰希望孩子好好睡着,但束手无策。他把最后三块泥炭放进小火炉里,小心翼翼地点着,但这也无济于事,还是冷得要命。这时门铃响了,隔了一会儿工夫,老玛利肯已走进房里。屋里昏暗,她用手捂了捂自己的细小眼睛,之后才冲着他们父女俩点头打招呼。“我以为,”她说,“你们父女俩偎紧一点儿可以互相暖和些!像我们这样的人日子可不好过啊。约翰,我不懂得孩子的事。我只生过一个死胎,这不能算数。”
约翰没有抬头看她。“那你今天也只好独个儿挨冻啦。”他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一双大手握住孩子的一双冰冷的小脚。
“好了,好了,”老太婆回答道,“我会有办法的,你不用为我担心,约翰!老参议员夫人很爱听从前哥萨克冬天的故事,这就帮了我的大忙啦,约翰!他们今天给我喝了三杯热咖啡,我又能顶住啦,冬天只要身子暖和就行!”她咯咯地笑着说道:“你们父女俩好跳跳舞啊!早先我就常常用这个办法来取暖的,只是我的腿已不听使唤啦。”
这时,孩子从盖着的头巾里伸出小脑袋来说道:“爸爸,明天可是圣诞节啦,屋里总该暖和一点儿了吧?”
约翰向她投去阴郁的目光,老玛利肯则蹲到了小女孩的旁边。“孩子,上帝的小天使啊!”她一边喊着,一边用自己的一只温暖的手抚摩着小女孩的前额和面颊,而另一只手却伸进口袋里,摸着几个先令——这是参议员夫人除了请她喝咖啡外,另给她的一点儿节日赏钱,而她刚才并未谈起这桩事情。“对,对,克里斯廷欣,你别担心!我们的救世主当年也是躺在温暖的马槽里的呀!”约翰依然没有吭声,女儿的话像是一把利剑刺到他的心上。此刻,他的脑际突然浮现出田地里那口孤零零的枯井,他好像看到那木板搭成的井栏在冰冻的大地里闪光。同意他搭这井栏的老东家已去世多年了,汉娜也不在人世了,就是为了她才请求搭这井栏的,不然,当年他还会去关心别的什么人呢?那时,这些木板保护过他妻子的安全,现在,这些木板也可以使孩子感到温暖啊!他感到血涌上了头顶,心突突地跳动。
孩子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口,这时听到了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父亲,”她问,“你肚里什么东西跳得这样厉害呀?”
“是一颗心!”他吓得跳了起来。可谁也没有说这个字眼,但他耳朵好像清晰地听到了这声喊叫。
“我冷死了!”小女孩又叫了起来。
这时约翰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口枯井。“你钻到我的被子里去暖和一会儿!”他急忙说,“你在那儿会睡着的,待一会儿我再喊醒你。”
“对,对,克里斯廷欣,”老玛利肯大声说,“我守在你旁边,只管睡吧,孩子,这世上确实太寒冷啦!”约翰冲出了小房间,向园里的低矮棚屋奔去。他进了棚屋,闩上门,在黑暗中锉小锯子,又在磨刀石上磨斧头。
过了午夜,温度计的水银柱又下降了好多度。白雪封盖的大地映着抖索的繁星,荒野一派寒光。尽管如此,那些城里北大街上睡在朝着花园的卧室里的病人和辗转尚未入眠的人,却听到了死一般寂静的远处荒原里传来了斧子砍木头的声响。也许他们当中有人下了床,贴着冰霜闪烁的玻璃窗想眺望窗外的情况,可是白费气力,但谁也没有再去管究竟谁此时在野外如此卖力地干活。
次日晨,老玛利肯醒得很晚。这时她在床上瞧见炉子里噼噼啪啪作响,火烧得正旺——她也没有必要再去花掉那几个先令了。房内,约翰站在小女儿旁边,默默地瞅着她惬意地穿衣服,不时地伸出小手到炉壁上去拍拍。“啊,”她高兴得喊了起来,并迅即缩回了手,“它烫得我好厉害啊!”
之后,日照时间越来越长,积雪也渐渐融化;雪莲花开了,紫罗兰绽出了蓓蕾;鸟儿和形形色色的流浪汉都一起来了,其中自然有些不受欢迎的人。
约翰在城里的一座菜园里干活。一天晚上,他扛着铁锹从一条小巷子里出来,走上宽阔的大街,由此取道回家去。他心里只是想着孩子,她总是在此刻来迎他的,尽管不像早先那样高兴地蹦蹦跳跳,因为秋天她已七足岁了。这时背后传来了一阵像是要赶上他的脚步声。约翰不禁愣了一下。“是谁这样赶来?”一段毛骨悚然的往事又袭上心头,但他还未完全勾起回忆,他只是觉得,仿佛有什么灾祸在跟踪他。他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因为这时路上还十分明亮,可是紧紧跟着他的那个人,也加快了脚步。约翰苦苦寻思,这可能是谁呢?这当儿,一只瘦削的手臂已挽住了他的胳膊,一张短发、没胡子的苍白的脸瞪着一双小眼睛向他投来了冷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