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16/22页)
“不,玛利肯,但你想干什么?”
“只要八个先令,去买一块黑板和一本插图课本。”
“您还想学习识字和写字吗?”
“不,感激上帝和我已过世的父亲,我凑合学过!但克里斯廷欣已到了要学习的时候了。我这个老太婆可以教教她。我早年可是我父亲的一个优秀学生。”
约翰给了她所要的钱:“您说得有道理,玛利肯。”
这样,克里斯廷欣比一般穷苦人家的孩子提早了几年学习,而且也方便得多。现在,在这所小屋门前停下脚步的人已不是往昔那些人,而是有所思考的路人,退休的教师,还有老奶奶,他们脸上都抚爱地流露出夸奖的神情,瞧着坐在门槛上用功学习的那个小女孩。她不顾自己的褐色鬈发从前额垂落到眼前,依然低着个头看插图课本,忘掉了周围的一切,把自己的小食指从一个字移向另一个字,小嘴巴响亮地拼着那些铅印的黑色字母的语音。
每当她父亲收工回家,小姑娘便认真地指给他看她今天在黑板上或是插图课本上学会了多少字。之后,他们就一起去吃粗劣的晚饭,饭后父亲便带着她走出小屋去大路上走走,外面满天繁星,如果那里依然人声鼎沸,他们便到小花园里去,要不就走向那远处伸向大田的小道。而后,约翰常常抱起自己的女儿,跟她讲自己白天的情况,或是自己在干活时想到过些什么。她有些听得懂,有些并不理解。可是他再无别的亲人,一个人始终沉默不语该是多么难受。小女孩间或扭过小脑袋来冲着他笑嘻嘻地点点头,但有时她却感到惊愕,恳求说:“别说这些啦!哎呀,别说这些啦,父亲!”他并不清楚,这个女儿是他的新的幸福,是他失去希望的唯一慰藉。因为对于死去的妻子总是深感内疚和充满眷念,这使他的心都碎了。妻子早已不在,但她那绰约风姿还在他梦中出现,这使他猛地从梦境中坐了起来,冲着黑魆魆的小房间呼喊着她的名字,直到自己终于意识到这已是逝去的往日情景。有时小女孩在半夜里叫喊母亲,哭哭啼啼地向他伸去细小的手臂。次日晚上,约翰抱着小女儿,穿过寂寞的小巷,跟孩子说,他在梦中感到多么甜蜜,而在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多么惊恐万状。
之后,孩子哆嗦地问道:“夜里,妈妈在你那儿吗?”
“没有,克里斯廷欣,这不过是一个梦啊。”
于是孩子接着问道:“妈妈漂亮吗?”
约翰把女儿紧贴在自己的胸前,说道:“对于我来说,她是世上最漂亮的人啦!难道你再也记不得了?她离开人世时,你已三岁啦!”他说了最后一句话,突然停住了,感到四肢发冷。难道他能这样平平淡淡地讲述她的死亡吗?可他又不愿欺骗自己心爱的孩子。小女孩好一会儿没有做声,这时却难过地说道:“父亲,我可再也记不得母亲的容貌啦!”
“我们可从来没那份钱去画一张像,我们也没有想到过死神啊!”约翰声音颤抖地回答道,“可是死神却是一直在我们的身边,只要伸一伸指头,他就来啦!”
小姑娘吓得毛发直竖,把小脑袋贴到父亲的胸口。“不,不,”他连忙说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你完全可以伸出两只小手祈祷!上帝管着死神,上帝也答应过,我们可以重新见到所有的死者,但你得等到那一天。”
“嗯,父亲,”孩子把小嘴贴到他的嘴上,说道,“但你一定要留在我这儿。”
“听任上帝决定。”
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老玛利肯还没有睡着,或者她是给门铃声又吵醒了,接着她就责备约翰一顿:“深更半夜啦,孩子吃不消,你这样是要送掉孩子的命的。”
但她却是多半针对着自己说道:“早日离开人世倒更好,省得多在世上活受罪。”
四十年代里,那灾难性的寒冬(6)来临了。飞鸟冻死,从天空掉下来;狍子冻僵了,躺在给大雪压弯了的树丛里;穷人饿肚子,为了不同样遭到被冻坏的厄运,就钻进单薄的被子里,天寒地冻没有活儿可干,也没有能力在屋里生火取暖。
约翰把孩子搂在怀里,默默寻思,在这时刻人们为什么不同情穷人,给他们一些活干!他不了解,人们对他的同情早已消失。他那好久未修剪的长发披散在深陷的脸颊上,他用两条胳膊紧紧抱着女儿。桌上的一只盐瓶旁边的瓦盘里只有马铃薯的皮,这说明中午已凑合充过饥了。窗玻璃上厚厚地覆盖着一层冰花,几乎使目光都透不过去,屋内朦胧昏暗,格外清冷。“稍睡一会儿吧,克里斯廷欣!”约翰说,“睡睡觉好,再没有什么比睡觉更好的啦,夏天还会再来的!”
“可不是!”小女孩低声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