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75/78页)

“你要干什么?”汉斯·卡斯托普失魂落魄地问……

“我就要离开了。”她微笑着重说一遍,看样子对他的惊慌失措感到意外。

“不可能,”他说,“你只是开玩笑。”

“绝不开玩笑,完完全全是当真的。我就要动身啦。”

“什么时候?”

“就在明天呀。午饭以后。”

卡斯托普心里一下子完全空落落的,忙问:

“去哪里?”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去达吉斯坦吗?”

“你消息倒灵通哩。有可能——暂时先……”“难道你好了?”

“这个嘛……不。只是贝伦斯认为,呆在这儿暂时不会对我有更多效果。所以就可以去别的地方换换空气。”

“也就是说你还回来啰?”

“这可说不准。尤其是啥时候说不准。至于我本人,你知道我这个人喜欢自由胜于一切,尤其是爱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也就是完全的随心所欲。我醉心自由不羁的生活,这意味着什么你恐怕根本无法理解。这也许是我本性如此喽。”

“你在达吉斯坦的丈夫,他就这么干干脆脆地给了你——这样的自由吗?”

“是疾病还给了我自由。我来这里已经是第三次了。这次我在上边住了一年。没准儿还会再来哩。可到那时,你一定早就远走高飞啦。”

“你这么认为吗,克拉芙迪娅?”

“你对我直呼其名——竟然这样!看来你对狂欢节的习俗真是很当真啰!”

“难道你了解我的病情?”

“了解——也不了解,山上的情况都是这样。你肺上有个浸润点,发低烧,是不是?”

“下午体温三十七度八或者三十七度九。”汉斯·卡斯托普说,“你呢?”

“噢,我的情况稍微复杂一点,你知道……不那么简单。”

“在关于人的学问里边有一种学科叫医学,”汉斯·卡斯托普说,“这个学科有个术语叫‘淋巴腺结核性栓塞’。”

“啊,你原来在做密探,亲爱的,这再清楚不过!”

“你……请原谅!允许我现在就问你个问题,急切而直截了当地问你个问题!六个月前,当时我从餐厅径直去做体检……你转过头来看着我,还想得起吗?”

“这叫什么问题?还六个月前?”

“你知道我去了哪儿吗?”

“知道,完全是偶然的。”

“是贝伦斯告诉你的吧?”

“怎么又提贝伦斯!”

“噢,他把你的皮肤的色调画得那么真切……而且,他是个脸颊仍烧得通红的鳏夫,有一套造型实在值得玩味的咖啡具……他对你的身体,我相信不仅像个大夫似的一清二楚,还像别的人文学科专家一样饶有兴趣。”

“你说得太对了,因为你是在讲梦话,我的朋友……”

“是怎样就怎样吧……可是,你要离开的消息却像闹钟无情地从梦中惊醒了我,让我还是继续糊里糊涂地做梦好些。七个月来,只能用目光与你交流……现在刚刚真正结识了,你却马上说你要走了!”

“我对你再说一遍,我们原本可以早些聊聊啊。”

“你真的曾经这么希望?”

“我?你不该那么躲着我嘛,小兄弟!是你自己窝囊!眼前这个你对着说梦话的女人,你就这么害怕接近她吗?还有谁妨碍你,使你没有胆量走近她?”

“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不愿对你称呼‘您’。”

“撒谎。老老实实回答吧。——中途离开晚会的那个意大利人,那位惯于说漂亮话的先生,他刚才对你讲了些什么?”

“他的话我一句听不进。只要我一见到你,那位先生就让我全忘了。可是你不记得……在这里要结交你真是不容易。何况我身边还有一位时刻关心的表哥,他可不想在这里找乐子喽。他一心只盼回平原上服役去。”

“可怜虫!实际上他自己不知道,他病得可厉害啦。还有你那位意大利朋友,他病得同样不轻。”“他自己也这么说。可是我的表哥……他病真的很重吗?你可吓了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