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0/78页)

“讲讲皮肤?您对生理学感兴趣吗?”

“很感兴趣!是的,对此我一直感兴趣极了。人的身体,我对它一直很是敏感,因此有时便问自己,我是不是该当医生呀?——在一定程度上,我相信,当医生真有些适合我哩。要知道,谁对身体感兴趣,谁也就会对疾病感兴趣——尤其对疾病感兴趣——不是这样吗?不过也不说明太多问题,我当什么都可以。例如我也可以成为牧师不是。”

“还有呢?”

“是的,我偶尔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好像那真的完全适合我。”

“您为什么又成了工程师呢?”

“纯属偶然。或多或少是外部情况起了决定作用。”

“好,讲讲皮肤?关于皮肤的感官层,看我能给您讲点什么不。它是您的外脑,您懂吗?——从发育的角度看,它与您头颅里的所谓高级感觉器官,来源完全一样:中枢神经系统,您必须明白,只不过是稍微有所变化的外皮肤层,在低等动物,根本不存在中枢神经与外层皮肤神经之间的区别,它们都是通过皮肤产生嗅觉和味觉,您必须设想,它们整个肌体唯有皮肤具备感知的功能——人要能变成它们那个样子,想必是挺惬意的呢。反之如您和我这样的高等动物,皮肤就没这么大能耐,还有的只是一点瘙痒感,仅仅能起保护和报警的作用,有任何东西想过分靠近您的身体,它立马会发脾气——它甚至还向外长出一些触须,也就是毛发或者说细细的体毛;体毛不过是角质化了的皮细胞,它们还不等皮肤本身被触及已能感觉到靠近的东西。咱们私下讲吧,皮肤的保护和警戒功能,甚至不局限于身体接触……为什么您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您知道吗?”

“不大清楚。”

“是啊,坦白说,咱们也不完全清楚,至少不清楚为什么一害臊就会脸红。这个问题尚未得到彻底澄清,因为至今在血管里没有发现能够受运动神经支配的可扩张肌肉。雄鸡的冠子怎么会膨胀——除此以外还有不少人所共识的例子,这也是个谜,特别是涉及心理的影响,就更加神秘莫测啦。我们假设,在大脑皮层和延髓的神经中枢之间,存在着种种联系。因此一受到刺激,比如说您非常之害臊,这种联系就会起作用,结果血管神经立刻影响到您的面孔,使那里的血管膨胀并且充血,您于是变得像只红彤彤的火鸡,头昏脑涨得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相反在其他一些情况下,天知道您可能面临着怎样的危险——这时皮肤的血管会收缩,脸皮就随之变白变冷并且凹陷下去,这时您看起来活像具死尸,眼窝呈铅灰色,鼻子惨白而又尖峭。只不过在交感神经的作用下,心脏仍在嘭嘭嘭跳动。”

“原来如此哦。”汉斯·卡斯托普说。

“大概就如此。这就是反应,您知道。可是一切反应和反射原本都有自己的目的,所以我们生理学家几乎作出推论,这类心理作用的伴生现象实际上也是一些目的明确的保护性手段,也像皮肤起鸡皮疙瘩一样是身体的防御反射。明白了,您为什么起鸡皮疙瘩?”

“还不完全明白。”

“也即是讲,这是皮脂腺的一种功能:皮脂腺分泌出皮脂,就是一种含蛋白质的脂肪性分泌液,您知道,尽管味道不怎么样,却能保持皮肤的滋润,防止它干燥皴裂,摸起来感觉舒服愉快——是的,真是很难设想,要是没有这层胆固醇油脂的呵护,人的皮肤摸着会是什么样感觉。这种皮脂腺里有一些细微的肌肉,它们能让皮脂腺竖立起来;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您就会感觉自己变成个傻小子,让那位公主劈头盖脸倒了一桶梭子鱼在身上,皮肤顿时粗糙得像锉刀一样[12];要是刺激过于强烈,您的毛囊也会立起来——您于是怒发冲冠,汗毛倒竖,变得像只准备自卫的豪猪;这下您可以讲,您算尝到恐惧的滋味喽。”

“哦,这种滋味,”汉斯·卡斯托普说,“这种滋味我早就尝过许多次。我甚至很容易不寒而栗,在各式各样的场合不寒而栗。我奇怪的只是,这皮脂腺在大不相同的情况下都会竖起来。我听见有人用钢笔划过玻璃板,会起鸡皮疙瘩;听到特别优美动人的音乐,也突然会起鸡皮疙瘩;记得在我行坚信礼领圣体的时候,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起鸡皮疙瘩,皮肤感觉一会儿凉一会儿痒,直至没完没了。也真叫特别,那些细微的肌肉会动不动就竖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