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9/78页)

“完全正确,是雕塑,”汉斯·卡斯托普应道,同时一起朝吸烟室走去,可却忘记了把画像挂回墙上或者放下,而是拎在手里进了相邻的吸烟室,“肯定嘛,一尊古希腊的维纳斯或者一个健美男子,在他们身上人性的特点无疑得到了最鲜明的表现。说到底这可能才叫真实,才是真正人道的艺术,如果我们好好想想。”

“喏,至于这位小女人舒舍嘛,”宫廷顾问指出,“她无论怎么讲都更适合绘画而不适合雕塑,我相信菲迪亚斯或者另外一位什么亚斯见了她这副长相,准会嗤之以鼻……噢,您这是怎么啦,怎么把画框也给拖过来了。”

“谢谢,我先把它靠在椅子腿儿上,暂时这么立着挺好的。不过呢,古希腊的雕塑家不大在乎脑袋,他们更注意的是身体,而这也许正好是人性的……至于女性人体的雕塑,不就是表现脂肪了吗?”

“是脂肪!”宫廷顾问一锤定音。说着他打开一个壁橱,从里边取出一些煮咖啡的其他器皿,一台管状的土耳其咖啡磨,一只带长柄的煮咖啡杯,一个装白糖和咖啡粉的中间间隔开的罐子,所有器皿都是黄铜质地。“软脂、硬脂加上油酸酯!”他道,说着从一只白铁罐中倒了些咖啡豆在磨子里,开始摇动磨柄,“先生们看见了,我一切亲自动手,从一开始便这样,这样味道美得多——二位意下如何?难道不会美得像琼浆玉液吗?”

“不会的,我早已经知道啦。不过听您这么讲也觉得有意思。”汉斯·卡斯托普回答。

他们坐在门与窗户之间的一个角落里,面前是一张竹子做的茶几,茶几上摆着块带阿拉伯花饰的铜盘,盘里是一些烟具,烟具中间立着咖啡壶。约阿希姆跟贝伦斯坐在一张垫子很厚的土耳其长沙发上,汉斯·卡斯托普则坐在一把带轮子的安乐椅里,舒舍夫人的肖像被他靠在了面前。脚下铺着一块彩色大地毯。贝伦斯顾问用勺子舀了些咖啡和糖在带柄的杯子里,倒了点水进去,然后放在酒精灯上煮。煮好了的咖啡在洋葱头形状的咖啡盏里翻着褐色的泡沫,呷上一口那味道是既香又甜。

“你们的情况也是一样,”贝伦斯说,“你们的雕塑,要说的话,自然同样是脂肪,尽管程度不像女性们那样厉害。咱们这样的人脂肪通常只占体重的二十分之一,女性则占十六分之一。如果去掉了皮下脂肪组织,我们大家都会干瘪得像羊肚菌。是啊,随着年岁的增长,皮下脂肪组织逐渐消失,就出现了谁都知道不雅观的皱纹。脂肪最厚实的部位是妇女的胸部、腹部、大腿,一句话,对咱们的心和手都有些个诱惑力的地方。还有脚心脂肪也多,所以怕痒。”

汉斯·卡斯托普在手里把玩着那管状的咖啡磨。它和整套器皿一样,都更可能产自印度或者波斯而非土耳其:那些黄铜刻出的花纹鲜明地突现在黯淡的底板上,表明了它们的来源。汉斯·卡斯托普观看着这些花饰,却一下子说不出个所以然。当他终于明白过来,脸不禁红了。

“是的,这是专为单身汉准备的,”贝伦斯说,“所以我才锁起来了嘛,您知道。不然我的年轻厨娘会看得傻了眼,而你们看看却没什么要紧。是我从一位女病人手里收到的礼物,一位埃及公主,她给咱们赏光了将近一年。您瞧,同样的图案重复出现在每一件东西上,多有意思,是吧?”

“是的,是有意思,”汉斯·卡斯托普回答,“哈,不,我自然是无所谓。要是您愿意,您甚至还可以把它当作严肃和庄重的事情——不过,归根到底,弄在咖啡具上也不完全合适就是了。据说古代人倒是经常在石棺上雕刻这样的玩意儿。在他们看来,淫秽跟神圣在一定意义上乃是一码子事。”

“喏,至于那位公主嘛,”贝伦斯说,“她感兴趣的,我相信,更多是前者。她还送给我一些很棒的香烟,只有在上流社交场合才可能拿出来显摆显摆的极品。”说着从壁橱里拿出一只花花绿绿的烟盒来,准备散烟给客人。约阿希姆脚跟一并,谢绝了好意。汉斯·卡斯托普取过一支点上。这烟卷又粗又长,上面还印着一头金色的斯芬克斯,味道确实棒极了。

“您行行好吧,顾问阁下,”他请求说,“劳驾再给咱们讲一点有关皮肤的知识!”他又把克拉芙迪娅·舒舍夫人的画像抱了起来,立在自己的膝头上,身子仰靠着安乐椅背,嘴里叼着香烟,不慌不忙地进行着观赏,“不一定讲脂肪层,它我们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而是一般讲讲人的皮肤,您那皮肤真是画得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