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摧毁的暴君(第8/10页)

我能理解我们山区部落里那些头发整齐的女人,她们每天早上遭到恋人的抛弃,就用棕色的指头持续压着一枚绿松石别针的针冠,用针尖刺一个陶俑的肚脐眼,这个陶俑就代表着弃她而去的人。近来我好多次聚集起头脑中的全部力量,想象他的心思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流露出来,这样就可以复制他的生活节奏,将这节奏放出来,让它失事:就像一支队伍正在过一座悬索桥,桥和士兵有节奏的步伐一起振动。桥塌了,士兵也会消亡——那么我也一样,当他在他遥远的城堡里倒地死去之时,就是我抓住节奏之际,那一刻我将丧失理智。不过,不管用什么方法诛杀了暴君,我反正是难逃一劫。我清晨醒来,大约八点半左右,就使劲想象他也醒来了:他起得不早也不晚,每天都在那个点上,正如他自称的那样——“一个普通人”——我想官方也这么认为。九点钟,我和他一起吃早餐,很节俭,一杯牛奶,一个小圆面包。要是某一天我不在学校忙,我就继续探索他的心思。他读三四种报纸,我陪着他也读这几种报,找找看有什么东西引起他的注意,不过我知道他前一天晚上就知道了我的晨报上的大体内容,知道了晨报上的头版头条、头版头条的摘要,以及国内新闻,因此这么读报并不会让他特别关注他的行政事务。看完报后,他的助手们拿来报告和请示。与他一起,我会知道铁路交通今天感受如何,重工业步履维艰,冬小麦今年每公顷产量多少。他看了几份要求赦免的请求,在上面批上一成不变的拒绝符号——一个铅笔打的叉——他心灵文盲的象征——然后他如常开始午餐前的散步:就像许多不太聪明又缺乏想象力的人一样,散步是他最喜欢的运动。他就在有围墙的花园里散步,以前这里是一座大监狱的院子。他的午餐不讲究,吃什么菜我很熟悉。饭后我们一起午睡,考虑一些令他权力发扬光大的计划,或是一些镇压骚乱的新举措。下午我们检查了一栋新大楼,一处要塞,一场论坛,还看了象征政府兴旺发达的其他东西。我和他批准了一个发明家的新通风设备。晚餐通常是庆典宴请,不同部门的官员出席作陪,我就没有去。不过另一方面,夜幕降临之时,我的思绪活力翻倍,我给报纸编辑们发布命令,听取各种会议的综述,然后一个人待在渐渐黑下来的房间里低语,打手势,比任何时候更为疯狂地希望至少我的思绪之一和他的某一缕思绪一致起来——那时候,我知道,桥就会振动,像提琴琴弦一样。可是,过分急切的赌徒们熟悉的坏运气缠着我不散,想要的牌就是不来。不过我肯定还是和他有了一定的神秘联系,因为十一点左右,他睡觉去了,这时我全身觉得散了架一般,一种空虚、虚弱、忧郁的轻松。一会儿后他睡着了,就睡在他的犯人睡的简易小床上,没有一丝入睡前的想法干扰他。我也安闲下来,只是偶尔想写下他的梦,把他过去的点点滴滴和目前的印象结合起来,但没抱一点成功的希望。也许他不做梦,我白费气力,再说了,高贵之人从不租用夜晚来咽气,好让历史写下“暴君在熟睡中死去”的结论。

十五

怎样才能除掉他呢?我忍无可忍了。他无处不在,我爱的每一样事物都被他玷污了,事事都有他的影子,都有他的镜像。在路人的举止里,在我不幸的学童们的眼睛里,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挥之不去。我那些被迫印成彩色的海报没有任何用处,只是在解释他的人格模式,就连我让低年级学生们画的简单的白色立方体在我看来也像是他的画像——也许是他最好的画像。立方体的恶魔啊,我怎样才能除掉你?

十六

突然间我意识到有办法了!那是一个宁静的霜气弥漫的清晨,淡粉色的天空,排水管的接合处结了冰块。到处是一片在劫难逃的寂静:再过一个钟头人们就醒了,会怎样醒来呢?这一天是他的五十岁生日,将有庆典。人们已经悄悄出门,拥到街上,在白雪的映衬下,像一个个四分音符。他们按计划要在不同的地点集合,准备加入由各自行业组成的游行队伍。我是不准备参加任何庆典游行的,这就要冒失去我那点微薄的收入的危险。我心里有别的打算,比较重要一点。站在窗前,我能听见远远传来的第一批号角声,还有各个十字路口广播员的鼓舞动员声。一想到我,只有我,才能中断这一切,心中觉得很舒坦。是的,解决办法找到了:暗杀暴君现在变成一件又快又简单的事情了,我不出房门便能做到。暗杀武器也是现成的:用一把老式但保存得很好的左轮手枪,或者用窗子上方的一个钩子,那东西想必一度是用来钩窗帘杆的。用后面这个武器更好,用枪的话,我还怀疑二十五年前的子弹打不打得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