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改变(2012—2014)(第7/16页)

直到夏天,我们依然没有等到明确的诊断结果。那段时间,我们满脑子想的只有癌细胞数值和白细胞数值。为了分散注意力,我们去了贝迪拉克。阿尔瓦很期待这次旅行,她要去的第一站就是海边。

“快去准备好!”没等孩子们上楼拿自己的东西,她就兴奋地冲他们喊道。

我看着文森特和路易丝坐上车,系好安全带,自己又回了一趟屋里。从浴室门口经过时,我瞥见了阿尔瓦的脸。我还从没在她脸上看见过那种表情,即便是她第一次跟我讲到她姐姐时。她的嘴角已经完全走了样,眼泪顺着脸颊倏然而下。我在她脸上看到的只有完完全全的恐惧。

看到我来了,她擦了擦眼睛:“我刚才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她从头上取下假发,“要是我不在了该怎么办?我根本就不敢想。”

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光秃秃的头顶。

“这不是我,尤勒斯。这根本就不是我!”她突然大喊道,把我吓了一跳。

后来,她跌坐在浴室的瓷砖地板上。“他们才六岁啊,”她小声说,“他们太小了。”

九月,孩子们入学了。我的感受就跟当年眼看着阿尔瓦出落得美丽动人而我从此却要跟全世界分享她时一样。阿尔瓦不愿意送孩子们去上学。“我戴着假发难看死了,”她说,“孩子们肯定都会盯着我看的。”

“胡说,你美极了。”

她叹了口气:“尤勒斯,你从来就不会撒谎,刚才这番话你自己都不相信。”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开学第一天去了学校。

路易丝对一切都满怀渴望,文森特则消极得多。“我就不能在幼儿园里再待一年吗?”他问。

“你不想上学吗?”

“想,可是幼儿园里那么好。”

“学校里也一样好。”

他睁大了双眼,显然不相信。

“反正我觉得上学挺好。”路易丝说。

“反正我觉得上学挺好。”文森特故意模仿她的口气说。

他俩虽然是双胞胎,却几无相同之处。路易丝是个活泼的野孩子,甚至已经有些叛逆了。她在同班同学面前炫耀自己会读书写字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了丽兹。文森特也已经学会几个字了,但他的自信十分脆弱。母亲的病使他变得更加多疑,也更加孤僻。他越发不愿告诉我他在做什么,而是独自缩在一旁。只有在踢球的时候,他才会走出自己的世界。有时候我跟他和路易丝在院子里踢球,也会想到我父亲在英国花园里踢球的样子。作为一名自由人,他能一直带球突破,所向披靡。他要是尚在人世,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满脸皱纹的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我想象着他陪孩子们一起踢球的样子,这一刻,我异常想念他。

时隔多年,我和阿尔瓦再次有了在早上独处的机会。起初,我们还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段闲暇时光,但很快我们就学会了享受生活,开始在阳台上吃早餐,一边听音乐一边讨论报刊上的文章。之后,我就在卧室里编辑手稿,顺便陪着她。感到虚弱的时候,阿尔瓦会卧床休息,有时候她也会拿上一本书,背靠着墙坐在抽屉柜上。那儿是她最爱的位置。她像一只猫咪,从不在椅子和凳子上落座,反而爱把壁柜、茶几和桌子当成自己的座位。

她感觉好些的时候,我们也会出门散步。“我想念校园,”有一次,她摸着我的手臂,小声说道,“可惜我们没能一起度过大学时光。认真学习的感觉简直太……”

她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好摆了摆手臂。“尤勒斯,等我明年好些了,你陪我去上一次课吧。我知道,这样说更多的是在安慰你,但我的病总得有个盼头吧!”

秋天用落叶给英国花园铺上了一层地毯。一只天鹅从湖中走出,笨手笨脚地朝我们走来。阿尔瓦撞了我一下,问道:“你明年有什么愿望?如果可以自由选择的话,你会做什么?”

“骑摩托车。”我不假思索地说。

“真的吗?”

“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想骑摩托车。每次听托尼形容那种飞一般的感觉,我都在一旁羡慕不已。我虽然确信他有些言过其实,但一直很想亲身尝试一下。”

“那你为什么没去试呢?”

“嗯……可能会出事。”

“有数百万人在骑摩托车,也没见出什么事啊!”

“那是运气。”

“有可能,”她只是简单地说,“那运气怎么就不能站在你这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