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改变(2012—2014)(第6/16页)

我默不作声地抬头看向她。

“我会扛过去的,尤勒斯。我知道。”她看上去格外平静,“我会扛过去的。”

我望着她的眼睛,相信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阿尔瓦的诊断结果很不好,但她得到了很好的治疗,有望将癌细胞从血液中清除出去。她很快就接受了化疗,为此在医院住了好几周。药物通过静脉注射到她体内。细胞生长抑制剂,这是希望的代名词,也是毒药的另一种说法。

新近发生的这一切超越了一般的现实,光凭理智很难经受住考验。我就像一团雾,一个沉默的精灵,终日守护在她的病榻旁。但即便开始脱发,阿尔瓦也没有屈服。她默默忍受着痛苦的注射和无休止的恶心,有时候甚至拿这些开玩笑。她总是跟孩子们说,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她很快就会好起来。我也试着照搬她的那套说辞。信心,我们需要信心。只有一次,我不小心说漏了嘴,感叹命运与我们作对,但阿尔瓦很快就劝住了我。

“这种话我以后不想再听到。”她坚决地说,接着,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等我好起来之后,你再诉苦也不迟。”

我点点头。当时,我们面对面站在卧室里,她第一次被允许出院几天。广播里放着诙谐曲[30]。我的样子可能还是有些灰心,因为她牵起了我的手,然后迈开了舞步。这着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自从认识她起,除了婚礼上装模作样的那几步,我还从没见过她跳舞。

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随着音乐起舞。因为阿尔瓦的身体还很虚弱,我们的动作十分迟缓。她闭上了眼睛。我们亲密无间,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体温和颤抖。此时此刻,我根本不敢想象她的生命竟然面临危险。

“你在哪儿?”我问。

“我在这儿啊!”她依然闭着双眼,“我一边跟你跳舞,一边试着什么都不去想。”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竟然从来没跳过舞?”

“我不喜欢跳舞,你可能也发现了。”

卧室的墙壁渐渐淡去,直至完全消失。我们的皮肤重获光泽,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在寄宿学校上学的年代。当时我们只有十九岁,她为了避雨进了我的房间。我们喝了点杜松子酒,有些醉了,我乘机邀请她……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邀请你一起跳舞吗?”

“你从没邀请过。”

“谁说的,当时我还特意放了一首歌。我妈妈说,有了这首歌,很容易就能俘获一个女人的芳心,但你却根本不想跟我跳。所以我想,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阿尔瓦的脸皱了起来:“你知道吗,跳舞是她的最爱。她比我更有天赋,小时候每天都去上芭蕾舞课。她失踪后,我再也不想与跳舞产生任何关系。这太容易让我联想到她了。”

我感觉像是有一阵冷风吹过。“要是早知道这个就好了。”我说。这句话更多的像是在说给我自己听。

我们沉默地跟着音乐跳了一会儿。我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檀香木混合着栀子花的味道。

“说说你姐姐吧。”我说,“每次我一想到她,就只能联想到警察只找到了她的外套。说点别的,让我也对她有点别的印象。”

阿尔瓦想了想说:“芬妮很活泼,简直有些神经质。她很喜欢歌剧,小时候就经常听莫扎特。有一次,我们去听《魔笛》,她激动得过了头,差点没喘过气来,最后被剧场医生给带了出去。”她笑了,“我们一起玩耍的时候经常很放肆。我们有一个固定的睡前仪式。每次妈妈来跟我们说晚安,芬妮和我都会各自在床上翻两个跟斗,一个往前,一个往后,然后妈妈才会把灯关上。”她摇了摇头,但我能看出,她其实很珍惜这些零碎的记忆。

当时,我为阿尔瓦做了我能做的一切,照顾她,满足她的每一个愿望,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却仍感到自己很无用。好在哥哥几乎每天都来看我们,埃莱娜每天晚上都会直接从她的诊所来我们家。她的温柔总能让我们每个人都保持冷静。

当时,第一个强化治疗阶段已经结束了,随后是持续数月之久的巩固治疗。在每个化疗周期之间,阿尔瓦能在家里休养个把星期。有时候,她因为劳累,甚至会一觉睡到晚上。情况稍好的时候,她经常去院子里,那儿已经快被她变成一个花园了。我喜欢站在阳台上看她跪在地上松土和栽培植物的样子。但我最喜欢看到的还是她完工后望着自己作品的神情。这时候,她多半会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或是搓搓手,最重要的是,这一刻她看上去是那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