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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个博士学位……”
“是艺术的,教授先生。艺术史的。在我们睡意浓重的祖国,晚上也上课。即便艺术史也有夜校的课。这个你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
但是,不,他是知道的,戈拉教授知道一切,但他显然不打算作一次长篇对话。
加什帕尔并不想成为一个研究德国表现主义的专家,就像奖学金所规定的那样。他只是想留在新大陆而已。
恰恰在如今,当希望在东欧重生时?他没有年龄优势,他也不是为了他本没有的孩子的未来而来的。那么?他是独自一人啦?不,露陪伴着他……她有英语文凭,戈拉教授知道得很清楚。英语能帮助她在她落难的世界中不轻易被别人发现。是的,她启迪彼得学习当地人的语言,但效果并不是那么好,他听不明白地铁广播报站名。眼下,他们还没有工作权。对戈拉教授提出的不多问题,他只有简明扼要的信息作为回答。
“我受够了,就这个,没别的。我不是一个勘探者,我对旅游不感兴趣。但我的脚还从来没有迈出过大门。从来没有!四十年的法定幸福,在同一个地方!现在,我总算出来了!For good[5],就像你们这里说的那样。我有一个紧急的、绝对的需要,需要不负责任。至少是现在,在我的葬礼之前。不—负—责—任。”
他一字一顿地咬清楚音节,说了两遍,仿佛在对一个白痴或对他自己说话。不—负—责—任。
他谈论着一种终结,而不是一种开始,是走出一种情景,而不是走进另一种情景。出发,而不是到达。
“你说得对,我并不要求一个新位子,我只是要摆脱旧位子。去另一个地方跟死亡玩躲猫猫游戏,而不是留在老屋里。眼下,我需要一份工作。一份工钱。继续那个奖学金的喜剧就有点虚情假意,有点枯燥乏味了。露已经成了baby-sitter[6],给人带小孩。她总是很喜欢小孩,尽管她自己没孩子。”
如此,冒险家正是为了冒险才来的……戈拉教授忧伤地微微一笑,继续瞧着堆满了冒险小说的书架。
“你来是来冒险的。”
“我没有说冒险。不—负—责—任。”
彼得·加什帕尔还特别向戈拉教授说明,尤其不要给他寄钱。他只是想时不时地向他讨一点建议,或者至少,跟他认识的什么人痛快地聊一聊,仅此而已。
他认识的人?是的,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当年,奥古斯丁·戈拉教授还是露德米拉-露的丈夫呢。
他们还将保持联系,这就是新来者想对他说的一切。
***
自从跟彼得的那次模模糊糊的会话以来,又过去了不少时日。除非,那模糊的一团存在于戈拉的脑子里?彼得承认,他来到美国时,曾决定不来找戈拉,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还是改了主意。自从他来到,直到作出此决定,再到那一次谈话之后,已经有些时日过去了。彼得消失了,但他又在不断地纠缠他。教授自问该如何确定现实。他闭上又睁开眼睛,他看到书架上的书,又宽又亮的书桌,电脑,桌子边上一双红色的手套,电话,一个很大的打开的卷宗,带有一大沓白纸。
彼得·加什帕尔让他回想起了一些他不再能确定或者不再愿意确定的记忆。他对书本,而不是对记忆,有一种不断增大的信赖,对记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相信留下来的文字。他那些对话者或者他自己的精神和心智,全都属于过去。
身为异乡人中的异乡人,我们毕竟还能找到以往生活中的朋友。在书本中!以往生活的书早就在等待他。作为可靠的伙伴,他们用另一种语言,还有其他语言,在热情地欢迎他。忠诚的对话者准备把他的习惯归还给他,为他的游荡赋予人性的意义。
他对彼得·加什帕尔不感兴趣,根本就不。而对彼得·皮佩尔科尔恩却有兴趣。他很高兴重又找到了明海尔·皮佩尔科尔恩,就在他们的对话之后,他又阅读了20年代那本厚小说中关于那个荷兰人的三个章节。
在《魔山》的疗养院里,汉斯·加斯托普带着一种怀恋,等待着克劳蒂娅·肖夏的到来。他的梦中女人出现时,身边有一个传奇人物相伴。脑门又高又红,皱纹很深。头发花白,又长又稀,胡子也是稀稀朗朗。大大的鼻子,大大的嘴,嘴唇撕裂了。手掌宽大,手背有雀斑,指甲又长又尖。荷兰人以他的身材和他的口音,统治了疗养院这一小社会。断断续续的、分散的、不连贯的讲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