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4/31页)
不,早上的起点可不是这个……实际上,这一天一去而不复返的秒表早在科齐大夫的诊所中就已经启动了。
“瞧着镜子里,”大夫命令道。
病人瞧着他的鞋子。巨大的,死气沉沉的。一些木乃伊,一些史前动物!
“最近你有没有照过镜子?我已经跟你说过:练习。练习,节食,放松!早先,种地人不得神经官能症。整天在森林中伐木的人,也不得这病。身体是我们的家园。假如我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生活就变得不幸。你有没有照过镜子?”
后脖子重重的。胳膊疼痛。颤抖,冷汗,丧魂落魄。
“减几公斤体重吧!做做体操,避免压力。你头疼吗?服一盒药片。一种错乱状态?麻木感?多多散步吧!没有发作!假如有发作,打电话给救护中心。这一次,不是一种发作。一些紊乱。一些神经紊乱。植物神经系统,就像我们这里以前说的那样。慵懒无力的胃。深居简出的生活。”
医生瞧着病人,病人则瞧着他的鞋,若有所思。
“一种溃疡?兴许吧。血压14/9。不算太糟。后脖子疼痛?这是因为老不动。多动动,真见鬼!你照过镜子吗?最近,你有没有在镜子中观察过自己?一种心电图?拿钱打水漂。你的问题,不是心脏。练习,节食,透气!这就是药方。生活的特征。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照过了?一头大象!”
病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诊所。他来到附近的公园,在一把长椅上坐下。
星期五下午。休息之前的匆忙。雇员们急急忙忙地走向周末。七天七夜又一次飞逝,什么时候,又如何飞逝的?春天变幻不定的天空:大夫在那边。小科齐-阿维塞纳!镜子,不,但是,有几次!病人赶走了形象。在一种音乐的轰炸中,三个公园木偶表演者灵活地操纵着木偶,木偶在他们又细又黑的手指头上滑稽地来回腾挪。它们疯狂地跳跃舞蹈。大夫在它们中间。左边有小路,右边也有小路。各个种族的行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夫在他们中间。城市的万花筒在转动,小科齐位于其中心。
河流平稳地旅行,在列车的左侧。人们永远不能两次在同一条河的水中洗澡。这就是旅行者从车厢的窗口,沿着铁道线所看到的:河水不变老,却不再是原样。空气也一样。有疗养作用的漂浮的地平线也一样。
过去,现在,未来,一段与自身平等的时间,不是这样的吗,地平线?平静的水流,衰老的瞬间,腐物和粪便。水上涨,慢慢地,缓缓地,在熟睡的乘客之上。检票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列车已经停在了车站里。
他迅速捡起他的包包,他的上衣。他下车,他下了车,现在,他呆呆的,站在车站里,瞧着他面前又宽阔又平静的河流。
呜呼!他到了!荒凉的月台,远方的山脉,近在咫尺的河。一个安宁、清爽的下午。世界的开始。他根本就猜想不到,终结竟然来临。他那个世界的终结。
秒表吞噬了这些停战的分分秒秒。
***
彼得突然出现,如同在一个美梦或噩梦中。
“我是彼得。加什帕尔。明海尔[4]。是明海尔·彼得·加什帕尔在给你打电话。”
一个声音来自虚空。戈拉教授实在不太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他瞧了瞧摆满了书籍的墙壁。他不说话。他根本就不想回答,这一突如其来的电话伤害了他。
彼得!明海尔·彼得·皮佩尔科尔恩,是好几十年前读过的一本书中的著名人物?还是外号叫明海尔的彼得·加什帕尔,巴尔干和社会主义文学咖啡馆的那一位?
再没有任何东西依然确切无疑,除了在他面前和在他头脑中的书架。
这位年轻的加什帕尔,在那些年里,在那些叫做“法定幸福”的年份里——他习惯这样称呼他曾生活过的天堂——发表过的唯一作品,书名就叫《明海尔》。这一外号的故事非常微妙和奇特,偶然的命运和图书馆是同谋。
彼得·加什帕尔是如何找到奥古斯丁·戈拉教授的电话号码的,他早已消失在广阔的美国了?
“你在哪里?你到这里了吗,到了美国,这另一个世界?”
鬼魂承认道:是的,他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带着一份博士学位奖学金来到纽约大学。
“一个博士学位?建筑学吗?我觉得,你似乎不是……”
“不,我不是建筑师。我只是建筑师的合作者。我上大学三年级时,他们再一次逮捕了我父亲,他们把我赶出了家。学了三年建筑学,相当于一个高级技术员文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