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9/31页)
“迪玛的孢囊包裹了现代主义、民族主义、神秘主义、外交手腕和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自恋、流亡、孤独、秘传的逃脱、大学的精华。”
戈拉听着,根本就不相信加什帕尔忠实地汇报了会见。
“还有,当然啦,拒绝天真的民主!盎格鲁-撒克逊世界是绝不会接受它的,迪玛在利用了新世界的种种自由之前就说过了。对进步的修辞学无动于衷。民主与争论,对大众来说这是消费的产品。帕拉德很难从对领袖的无限崇敬过渡到怀疑。他发现了一些文献,他仔细地检查了传记中的空白,他作品中隐藏的种种因素。他依然还崇敬他。一个异乎寻常的头脑,一个安详、博学、天真、可爱的对话者。我,我没什么可以搏斗了,像他那样,热恋者的失望。我只想作出决定要不要写那篇文章。”
“你决定了吗?”
“是的。我们将解不开纠缠成一团的绳结!”帕拉德叫嚷道。“自由和表演?你说得轻巧!神圣与世俗,自恋与伪善,一切都一样?秘传的历险诱惑起他来,要比诱惑迪玛还更厉害。他还反抗他自己,他怀疑他自己,怀疑他的反抗,还有他的崇敬。”
擅入者的嗓音到底是来自虚空,还是来自戈拉自身?他对他自己听到的东西实在是太清楚了。帕拉德常常对他说同样的东西,对他。迪玛的遗孀曾允许他阅读死者的《紫色笔记》。让他,戈拉,而不是帕拉德。在一份学生笔记发黄的纸页中,一个孤独的人正在色情的被剥夺和写作的激情之间拼命挣扎,因德国无法战胜共产主义怪兽和民主变色龙而愤怒不已。
“我们回忆起因1938年的恐怖主义而受到审判的同志们的故事,我们想象运动开创的那个夜晚,我们看到了英勇首领的照片,那一位精神导师和神秘主义父亲。在世俗中挖掘神圣?大师还在认为,秘密就存在于回想中吗?他说的是伪装的信息吗?在文字中,在虚构中,同样也伪装吗?帕拉德为所有这一切绞尽了脑汁,直弄得越来越渴。我们可算是受够了字词和酒精,两者都是。他总是不停地提问题:战后,迪玛为什么还需要他的旧顽念?他为什么要去看一个不断重复运动口号的狂热的老医生?他为什么不放弃疯狂的偶像崇拜?毒品,妓院,乌托邦,甚至还有写作……他婴儿般地微笑,根本看不到我。”
戈拉回想起帕拉德的微笑。加什帕尔是在摘录帕拉德的话,还是在问他自己的问题?
他认出了帕拉德的语言,但同样还有加什帕尔的作料。
“我有一次曾对他说起过迪玛的一个老情人,她留在国内,很危险,”戈拉毫无过渡地接着说。“被遣送到德涅斯特[33]后,她幸存了下来,最后她回到了她早年曾躲藏过一段时间的那个村子,当年她就是在那里被当局发现后遣送走的。她返回这个村子后,就在那里自杀了。迪玛从来就没有关照过她的命运。”
加什帕尔不再提问题了,戈拉无法猜测,帕拉德是不是向他谈到了玛尔嘉·斯泰因。
“当帕拉德又为伟大的失踪者热情起来时,我干预了一下。当他剖析秘传的奥秘或者可疑的事件时,我就不去惹他。我瞧着阿叶莎,他的那个印度未婚妻,他早先的女学生。他们俩都想改信佛教。随便什么迷惘都要比正统教义好,帕拉德叫嚷着。都比任何的正统教义好!他亲切地瞧着他的未婚妻。我们俩都在寻找一种与众不同的宗教。我们将成为佛教徒,或者火星人,或者多神论的异教徒。那姑娘笑了起来,我们全都笑了。漫长的白天,无尽的夜晚。我不知道我会在他死后成为他的代言人。写出文章来,他说,它会对我正在写的书有用的。假如我们在这里或在别处的同胞不来杀你,不来杀我。这就是他说的话。他收到过一些威胁信,同样也接到过威胁电话。在大街上被一个陌生人推搡,后者悄悄地说,算总账的时刻到了。星座表上净是不祥的兆头。他紧张,固执。他紧张地挑战命运。他同时写三本书,他解放自己。大学生们麇集在他的周围。”
“他赢得了他们吗?”
“他激发起年轻人的想象力。通过他的怪异,通过他阅读的范围。一个百科全书般的头脑和记忆,如同迪玛。他还迷惑了印度女子。我们如尤利西斯那样流亡,寻找依塔刻!这就是他的动机。我们常常谈论流亡,迪玛的流亡,帕拉德的,你的,我的。还有露的流亡……”
戈拉跟往常一样,等候着幽灵说出忌讳之名的那个时机。他不说话,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