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44/48页)
我这个最伤心的人,却不得不去安慰别人,这真是强人所难呀。我得去安慰我的岳父大人,去安慰德·奥尔伯夫人,去安慰亲朋好友、乡亲邻里和家里的仆人们。其他的人倒没什么,可是我的老友——男爵先生,还有德·奥尔伯夫人,你要是看到她有多么悲伤,才能想到她让你多么的心疼。我安慰她,她非但不说我好,反而对我大加指责;我对她的关心,反而让她恼火,我把忧伤埋在心间,她也非常生气;我必须像她一样表现得悲痛欲绝才行,她希望看到大家都像她一样地痛不欲生。最让人头疼的是,不知跟她说什么是好,同样一句话,刚才还让她觉得宽慰,可过一会儿又惹恼了她。她所做的、所说的都几近疯癫,令头脑冷静的人看来非常可笑。我心里真的很痛苦,但我硬挺着。我在安慰朱丽所喜爱的人们的同时,觉得自己比用眼泪来悼念她更好。
您只需了解一点,就可以想象得出其他的一切来了。我认为我在劝慰克莱尔多多保重是完全正确的,我这正是在促使她去完成她的女友委托给她的重任。她尽管因为过度伤心,再加上茶饭不思,已精神疲惫不堪,但她终于还是决心恢复理智,重新开始正常生活,到餐厅吃饭了。她第一次去餐厅时,我把孩子们支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用餐,不想让他们看到她第一次进餐的尴尬神情,免得让孩子们留下一种过于悲伤的记忆,因为一个人感情过于冲动时,往往会做出一些非常幼稚的举动,孩子们见了反而觉得滑稽,好玩,本来应该是让他们感到害怕的事情,反而让他们给喜欢上了[38]。这类情景,他们看到的已经是够多的了。
她走进餐厅时,朝餐桌瞥了一眼,发现了两套餐具。她立即就近坐到身后的一把椅子上,不愿坐到桌子跟前去,也不说明她这么任性的原因。我想我猜出了她的心思,于是,便吩咐在她表妹平日坐的位置前摆上第三副餐具。这时候,她才让我拉起她的手,顺从地跟着我走到餐桌前,仔细地理理衣裙,仿佛害怕妨碍到那个坐在空位置上的人似的。当她把第一匙汤送到嘴边时,便立刻把汤匙放下,口气生硬地问道,既然没人坐,为什么还要摆上一副餐具在那儿。我赶忙说她言之有理,吩咐仆人把第三副餐具撤去。她尝试着把食物送到嘴里,但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她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像是叹息连声。最后,她突然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也不听我的劝解,就跑回自己房里去了,整整一天,她只是喝了点茶而已。
第二天,情况依然如此。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通过她自己的任性来让她恢复理智,利用亲切的感情来缓解她的绝望心情。您是知道的,她的女儿很像德·沃尔玛夫人。她以前一直很高兴看到她们两人穿着同样衣料的衣裙,她还从日内瓦给她俩带回来好几套相同的服装,让她俩在同一天穿上。于是,我便吩咐把昂丽埃特尽可能地打扮成朱丽的模样,并教她怎么怎么做,让她坐在头一天放着第三副餐具的那个座位上。
克莱尔一看便明白了我的用意;她非常感动,向我投来既温柔又感激的目光。这是她第一次对我的关心有所触动,而我则很高兴,找到了一个让她心情变好的办法。
昂丽埃特因为可以扮作好妈妈而得意洋洋,而且扮得还惟妙惟肖,仆人们看了全都抽泣起来。然而,她仍然与自己的母亲很亲切,说话时,对母亲非常尊敬,讲话很得体,只不过因为扮演得十分成功,胆子也就愈发地大了起来,又看见我对她十分赞赏,更是得意非常,竟致手拿汤匙,俏皮地问道:“克莱尔,尝尝这个不?”她的动作与语气学得像得不得了,弄得克莱尔不觉浑身一颤。随后,克莱尔便大声笑着把盘子递过去说:“好呀,乖女儿,给我来点儿,你真好。”然后,她便开始吃起来,吃得津津有味,令我颇为惊讶。我注意地观察她,觉得她的眼神恍恍惚惚,动作也比平时笨拙。于是,我便不让她多吃,我做对了,因为一小时之后,她的胃十分难受,如果我未加阻止,她再多吃的话,必然会把胃给撑坏了的。从这以后,我便决定不再搞这类闹着玩的事了,免得她会胡思乱想,控制不住她。一般来说,痛苦比疯癫容易治愈,所以倒不如让她多痛苦一段时间,切莫让她失去理智。
我亲爱的朋友,我们目前的情况基本上就是这些。自从男爵回来之后,无论我在不在家,克莱尔每天上午都要去他房里看望他。他俩一起待上一两个钟头,她精心地照料他,这倒让我们省心了,不用再特别地照顾她了。另外,她已经开始把心思用在孩子们的身上。三个孩子中有一个病了,病的正是她所不喜欢的那一个。孩子的病让她感觉到她们会有失去亲人之虞,因此,她便投入极大的热情来履行自己的职责,很好地照料病儿。尽管如此,她最悲伤的时刻尚未到来;她的泪水尚未尽情地流淌,她是在等您到来,才会让泪水尽情地流出,等您来替她擦去她的伤心泪。您应该听从我的建议。您应该想想朱丽的遗愿[39]:此事是我首先提起的,而我认为我的这一提议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的有用,更加的明智。您快来与她留下的亲人们团聚吧。她的父亲、她的女友、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们,都在企盼着您,都在想念着您,都不能没有您。总之,您不要再推三阻四了,快来分担并治愈我的忧伤吧:我也许会比任何人都更欠您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