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43/48页)

当我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只见一个仆人气喘吁吁地向我跑来,老远就听见他在大声叫喊着:“先生,先生,快,快,夫人没有死。”我感到莫名其妙,以为他在胡说八道,不过,我还是飞快地向家里跑去。只见满院子挤满了人,一个个高兴得泪流满面,大声地在为德·沃尔玛夫人祝福。我连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大家都兴奋不已,谁都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因为仆人们全都高兴得晕头转向了。我急匆匆地向楼上朱丽的房间奔去,只见有不下二十个人跪着围在她的床前,眼睛都盯着她。我走近床前,见她穿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整整齐齐地躺在床上;我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着;我定睛注视着她……唉!她已经死了!没想到竟是空欢喜一场,这一刻真是我一生中最辛酸难耐的时刻呀。我火冒三丈,心想怎么可以拿这种事开玩笑!但是,大家七嘴八舌,越说越乱,把我弄得更加摸不着头脑,最后,我好不容易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岳父闻听女儿出了意外,在我到他那儿不久之前,便派他的贴身仆人前来打听女儿的消息。老仆不堪鞍马劳顿,便乘船过来,连夜渡湖,在我赶回家来的当天早晨到达克拉朗。他到了之后,见大家全都愁容满面,心里便有数了,抽抽泣泣地上楼来到朱丽的房间,跪倒在她的床前,看着她,凝视着她,哭泣着说:“啊!我善良的女主人呀!啊!愿上帝让我代替您去吧!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还留在世上干什么呀?可您,您还年轻,是您家的骄傲,能让全家人幸福,是穷苦人的希望……唉!我是看着您生下来的,难道要我看着您先走吗?……”

当他如此这般撕心裂肺地哭诉着时,他的眼睛始终在盯着朱丽的脸,突然间,他觉得她的面部抽动了一下,他便浮想联翩,以为朱丽扭过脸来看着他,还冲他点了点头。他高兴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满屋子乱跑,嘴里高喊着夫人没有死,她认出他来,他敢肯定她马上就会苏醒过来的。他这几句话不要紧,大家都蜂拥过来,正在悲切痛哭的邻里、穷人,也都跟着叫喊开来:“她没有死!”这消息越传越广,越传越邪乎:平民百姓总是喜欢听新鲜事,巴不得有好消息,而且听到点什么,总是信以为真,每个人都宁可信其有而不愿信其无。很快,竟然说死者不仅仅是点了点头,而且还动弹起来,开口说话,而且好多人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亲眼目睹了这事。

大家一旦认为她还活着,便千方百计地想要让她苏醒过来;大家围在她床边,跟她说话,往她身上洒圣水,摸她的脉,看看是否在跳动。女仆们见自己的女主人尚未穿戴齐整,竟被这么多男人围着,非常生气,便把大家给轰了出去,而且,一看女主人的模样,就知道这帮人简直是在胡闹。不过,她们也下不了狠心去纠正这个令人欣喜的错误,也许她们也盼着能有奇迹出现,所以她们细心地在为自己的女主人穿着打扮,而且,尽管女主人已把自己的衣物分给了她们,但她们仍旧把她最好的衣服给她穿上。然后,她们便把女主人平放在床上,拉开窗帘,在众人欢天喜地以为女主人已经复活之时,她们又开始为她而悲恸起来。

我正是在众人激动异常、高兴不已时赶到家中的。我马上意识到让众人冷静下来是办不到的;如果我吩咐把大门关好,把遗体运往墓地,很可能会引起混乱,大家会把我当成是杀妻犯,妻子尚未断气,就把她给活活地埋葬掉了,那我在当地便会受到千夫所指,遭到万人唾弃。我决定先等等再说。可是,遗体已置放了三十六小时多了,而且天气又这么热,已经开始有点腐烂了。尽管她的面容依然如故,温馨可爱,但已经有了霉点。我把情况说给德·奥尔伯夫人听,可她半死不活地守在朱丽的床旁。尽管她并不相信刚才大家的那阵喧嚣会真有其事,但她却仍装作信以为真的样子,以便有借口可以老待在这间房间里,让自己痛痛快快的悲切伤心,让自己的心灵可以完全沉浸在这悲伤的死亡气氛之中。

她听见我跟她说的话了,她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出了房间。不一会儿,我看见她又走了回来,手里拿着镶着珍珠的金边面纱,那是您从印度给她带回来的[36]。然后,她走近床前,吻了一下面纱,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面纱蒙住女友的脸,并大声地喊叫道:“谁胆敢用不法的手揭开这面纱,必遭报应!谁敢用亵渎神明的眼睛看这张已变形的面孔,不得好死!”她的举动、她的喊叫令在场的人惊讶不已,大家像是突然受到神灵的启示似的,立刻异口同声地重复了她的诅咒。她的举动让全家上下以及邻里乡亲感动不已,所以朱丽被穿戴整齐之后,被小心翼翼地入了殓,抬至墓地安葬,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胆敢碰一下那块面纱[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