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41/48页)

她感到自己已完全恢复常态之后,便希望大家在她的房间里用晚餐。同中午饭时一样,医生也在。芳松一般是邀请她时她才来与我们同桌共餐的,可这一次她却是不请自来了。朱丽发现后,莞尔一笑,对她说道:“好,我的孩子,今晚再同我们一起吃一次饭吧;你日后与你丈夫相处的时间要比同你女主人相处的时间多得多的。”然后,她又对我说道:“我用不着嘱托您要多多关照克洛德·阿奈特。”我赶忙回答道:“您放心好了,凡是您曾眷顾的人,不用您说,我都会好好关照的。”

晚餐的气氛比我预想的还要轻松愉快。朱丽发现自己可以忍受灯光的刺激,便让把餐桌挪近她的病榻旁,而且她的胃口大开,就她当时的身体状况而言,这简直不可思议。医生觉得不必限制她的饮食,便给她夹了一块鸡胸脯肉。她反对道:“不,我想吃费拉鱼[34]。”我们便给了她一小块,她便就着一点面包吃着,觉得味道好极了。当她吃鱼的时候,德·奥尔伯夫人一直在盯着她看,您要是在场,亲眼看到这一情景就好了,让我描述我可真描述不出来。她并没因为吃了东西而有所不适,反而一直到晚餐结束,都显得精神很好。她的心情甚至好到发现我竟然已很久没有喝外国酒了,于是,便用责备的口气说:“给男士们上一瓶西班牙葡萄酒。”她从医生的表情看出,他正期待着喝点货真价实的西班牙葡萄酒,便微微一笑,看了看她表姐。我发现克莱尔对这一切并不怎么留意,只见她时不时地心里不安地忽而看看朱丽,忽而又看看芳松,眼神似乎在向她俩说点什么或问点什么。

酒迟迟未能送上来。仆人们白忙乎一通,怎么也找不到酒窖的钥匙。我断定,而且事实也的确如此,钥匙在男爵的贴身仆人手中,被他无意之中带走了。还有人说,这显然是原本只够喝一天的酒,却一连撑了五天,所以尽管这几天天天熬夜,但却没人发现没酒了,该去买了[35]。医生因而大失所望。至于我么,无论这种疏忽是因为悲伤的氛围造成的,还是由于对仆人们疏于管理造成的,我都对雇佣这种漫不经心的仆人感到汗颜。我让人把酒窖门撬开,并下令说,从今往后,大家都可随意去取酒,想喝就喝。

酒送上来了,大家都喝了点。人人都在称赞是好酒。朱丽也想喝点;她要了一小勺,掺上了水;医生却替她把酒倒在一只酒杯里,没有掺水。这时候,克莱尔与芳松频频地互递眼色,但都是偷偷地匆匆一瞥,怕“说”得太多。

朱丽因为忌食,体弱,而且平时就注意节制饮食,所以不胜酒力。她说道:“啊!我被你们给灌醉了!等了这么久,才把酒送上来,其实,就别喝算了,一个醉醺醺的女人是招人讨厌的。”确实,她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但却同平时一样,说话仍很有条理,只不过是语速比平时快得多。令人惊讶的是,她并没有满脸通红;眼睛也只是因为久病不愈而并不闪闪发亮;除了面色有点苍白而外,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个健康的人一样。可是,此时此刻,克莱尔却明显地在焦虑不安。她用担心的目光轮流地看看朱丽,看看我,看看芳松,但更多的是在看着医生;她的这些目光表明,她想问点什么,但却又不敢去问。她总像是在欲言又止,生怕问了之后,会得到一个不好的回答;她的焦虑不安已十分明显,仿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芳松见此情景,便大着胆子说话了,但声音发颤,又轻又细,说夫人今天似乎好了一些……刚才的抽搐也没有先前的厉害……当天晚上也……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在芳松这么说的时候,克莱尔却抖个不停,不停地怯生生地抬眼望着医生,眼睛直盯着医生的眼睛,耳朵竖起,屏声敛息,生怕听不清他要说的话。

只有愚蠢透顶的人才想象不到情况的严重。杜波松站起身来,走过去号病人的脉,然后说道:“病人既没醉,也不发烧,脉搏也非常正常。”他话音刚落,克莱尔双臂半伸,大声喊道:“什么!先生!……脉搏正常?……不发烧了?……”她说不下去了,但她那两只半伸开的手仍旧保持原状,眼睛急得闪闪发亮,面部肌肉全都在颤动着。医生没有回答她,只是又握住病人的手腕,号着脉搏,又看了看病人的眼睛,看了看舌苔,沉思片刻之后说道:“夫人,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不过,我眼下无法说得很肯定,如果明天这个时候,她仍旧是这种状态的话,那我就可以保证她生命无虞。”克莱尔闻言,快如闪电地跑过去,一连踢翻两把椅子,还险些撞翻桌子。她扑到医生身上,搂住他的脖子,边亲吻着医生边热泪直流,然后,迅疾飞快地从手指上摘下一枚价值昂贵的戒指,不问三七二十一地非要给他戴在手上不可,并且气喘吁吁地对他说道:“啊!先生,如果您救活了她的话,那您救活的就不光是她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