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42/48页)

这一切,朱丽全看在眼里了。这个情景让她肝肠寸断。她看着自己的女友,以一种既温柔又苦涩的声调对她说道:“唉!你这个狠心的人呀,你让我死不瞑目呀!你难道想让我在绝望之中死去吗?你难道要为我送两次终吗?”这寥寥数语犹如晴天霹雳,使大家的快乐心情一下子跌至低谷,不过,尚未扑灭大家心中所存的一线生机。霎时间,医生的话传遍了全家上下。好心的仆人们已经在认为他们的女主人业已康复了。他们一致决定,如果女主人真的得救,他们就共同送医生一件礼物,每个人拿出自己三个月的工薪来,而且,钱一下子便凑齐了,交到芳松手中,有几位一时手头钱不够,便问他人借够了交上。他们这么做时的那份急切心情,朱丽躺在床上都感觉到了,她听见了他们的兴高采烈的欢笑声。您想想,一个已感到自己死亡将近的女人,得知这种情况,她的心里会有多么的感动啊!她示意我到她床前去,然后,凑近我耳边说:“他们的这番情意,真让我悲喜交加,百感交集呀!”

大家告退之后,德·奥尔伯夫人跟头两夜一样,与她表妹共睡一床,并让她的贴身女仆替换一下芳松,但是,芳松很生气,不肯让人替换她,我甚至觉得,如果她丈夫没来的话,她也许还不会这么反对的。但德·奥尔伯夫人坚持己见,结果,两个女仆都在小房间里睡了。我则睡在隔壁的房间里,但仆人们听说女主人有望痊愈,都兴奋不已,无论我如何喝令训斥,他们一个个全都不肯去睡。因此,这一晚,谁都无法入睡,都在焦急地企盼着,恨不得缩短自己的寿命,快快变成上午九点,听到喜讯。

夜里,我听见有人来回走动,但我并未在意,到了拂晓时分,全都静悄悄的,这时候,一阵沉闷的声响撞进我的耳鼓。我竖起了耳朵,觉得像是抽泣叹息声。我飞跑过去,冲进朱丽房内,拉开窗帘……圣普乐呀!……亲爱的圣普乐!我发现这表姐妹俩一动不动地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一个已经昏迷,另一个正在咽气。我大声呼喊起来,我要延缓她的咽气,或者说,我想让她的最后一口气吐到我的嘴里。我向她扑过去。她已经死了。

崇敬上帝的朱丽走了……这之后的那几个小时的情形我就不跟您细说了,因为我当时成了什么样儿,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惊魂甫定之后,我便询问德·奥尔伯夫人的情况。别人告诉我说已经把她抬到她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并且把她锁在了里面,因为她老是跑回到朱丽的房间里来,扑到她的身躯上,用自己的身子去温暖她的身子,拼命地想把她焐活过来,她使劲儿地搂着她,不停地高声呼唤她的名字,明知无望,也想让她活过来。

当我进屋时,我发现她傻呆呆的,两眼发直,听不见别人说的话,分不清谁是谁,两手拧来扭去地在房间里滚过来爬过去,时不时地狠咬椅子腿,嘴里咕咕哝哝地不知说些什么,时而发出一声声尖叫,令人毛骨悚然。她的女仆缩在床边,惊恐万状,吓得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全身狂抖不停,总想着躲避她。克莱尔的那副样子也确实吓人。我示意她的女仆退下,因为我担心她要是一句话说得不对,非但没能安慰克莱尔,反而更把她给激怒了。

我并没试图跟她说话,因为她根本不会听我的,甚至也听不见我说些什么。但过了一会儿,我见她已十分疲惫,便抱起她来,让她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我在她身旁坐下,紧握住她的双手;我让人把孩子们领来,围在她的身旁。遗憾的是,她先看到的竟是朱丽为之送了命的那个孩子。她一见到他,便浑身战栗不止。只见她脸色陡变,气得把脸扭了过去,用颤抖着的手臂把孩子推开。我把孩子拉到我身边来,对他说道:“可怜的孩子!你让你母亲太溺爱你,可你却让你另一个妈妈厌恶你:她俩的心意并不完全相同。”这话可是把她给气坏了,冲我大发了一通脾气。看来我的这句话对她还是有所触动的。她随即把孩子搂在怀里,竭力地在抚爱他,但她心里仍有个疙瘩,所以立即把孩子推了开去。她对这个孩子始终没有对另一个孩子那么喜欢;我很庆幸,她选中的女婿不是他,而是另一个。

多情多义的人们,如果你们处在我的位置,会怎么办呀?你们会像德·奥尔伯夫人做的一样。可我,把孩子们、德·奥尔伯夫人安顿好之后,把我所爱过的唯一的女人的丧事安排了一下之后,便骑马登程,心怀悲痛,去向可怜的岳父大人报丧。我见到他仍因摔伤而疼痛不已,听到女儿的噩耗后,他更是难过非常,悲痛欲绝。我离开他时,心情沉重至极,只见这位丧女老人强忍着悲痛,一动不动,一滴眼泪都没流,其内心之伤悲,非笔墨所能形容。看来他很难承受得住这一沉重打击,凶多吉少,我肯定又得遭受一次不幸,失去一位好友。第二天,我快马加鞭地往回赶,以便早点赶到家里,向我最可敬的妻子致以最后的敬意。但是,事出意料,她又活了过来,让我受到两次失去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