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35/48页)
这番话,她开始说的时候,声音低沉平稳,然后不断地提高嗓门儿,提高声调,给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在场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她说话时,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超自然的光芒。她的双颊又现出了红晕,周身散发出光亮,如果说世上有什么东西可称之为天上之物的话,那她说话时的面部表情就是天堂的光辉的映照。
就连神甫自己听了她的这番话之后,也是惊喜异常,伸开双臂,仰望天上,大声呼喊道:“伟大的主啊,这才是真正崇敬你的方式啊,愿你保佑她吧,像她这么向你作出奉献的人并不很多。”
“夫人,”神甫走近病榻说,“我原以为我是来开导您的,可实际上是您在开导我。我再没有什么好教导您的了。您是真心实意地在尊奉上帝,因此,您博得了上帝的垂爱。怀着这种宝贵的心安理得、问心无愧的心情,您将永不会出错的。如您一样生命垂危的基督徒我见过许多,但如您这般泰然自若的,我却只见到您一个。这种坦然平静地面对死亡,与那些不配受到上帝的宽恕的罪人悔恨交加的无谓祈祷,真是天壤之别啊!夫人,您的死与您的生一样地让人起敬:您为着善行义举而活,您将为尽母爱而牺牲。无论是上帝让您回到我们中间做我们的楷模,还是把您召回到他的身边以奖赏您的美德,我们都想像您一样地活着,并像您一样地死去!我们将深信会在来生获得幸福。”
神甫想告辞了,但被她留住。“您是我的朋友中的一个,”她对他说道,“是我最高兴见到的人中的一个,正是为了他们,我觉得自己最后的时刻才如此的珍贵。我们即将长久地分离了,所以我不想我们这么快就分手。”神甫非常高兴地留下来,而我则就借此机会走出了朱丽的房间。
当我回来时,我发现他俩仍旧在继续刚才的话题,但说话的语气却有所不同,仿佛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神甫谈及人们对于基督教的错误理解,把它视做垂危之人的宗教,把神甫看做是不祥的人。他说道:“人们把我们视为死神的使者,因为大家普遍认为只需作一刻钟的忏悔,就可以把五十年的罪恶一笔勾销,所以大家只是在这十五分钟的忏悔时刻,才想看见我们。我们必须身着黑服,必须道貌岸然,大家竞相把我们描绘得越可怕越好。在其他的宗教里,情况更糟。天主教徒临终之前,周围摆满了令他毛骨悚然的东西,还没死,就得亲眼目睹人们为他所举办的葬礼。在人们为他所举办的驱魔除妖的法事中,他所看见的反倒是满屋子的妖魔鬼怪;法事尚未结束,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活不成了;教会就这么地在折磨他,恐吓他,以榨取他更多的钱财。”只见朱丽插言道:“让我们感谢上苍没有让我们信仰这种宗教吧,它是谋财害命的宗教,它把天堂卖给富人,让他们把人间的贫富不均带到另一个世界去。我毫不怀疑,所有这些邪念恶想一定会引起人们向它们宣扬的宗教的疑虑与厌恶的。”然后,她又看着我说道:“我希望将要教育我们孩子的那个人采取完全相反的理念,不要总是把宗教与死亡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把宗教弄得像是既可怖又悲伤的东西。如果此人能教会孩子们好好地生活,他们就会很好地对待死亡的问题的。”
随后的谈话,没有我写给您的那么连贯一气,句句相接,中间多有停顿中断。我从中终于领悟到朱丽的行为准则,以及她让我颇为吃惊的种种行为举止的原因。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病体康复无望,尽量地在避免那些使人联想到举办丧事的无益的做法,免得使周围气氛悲悲切切,这或许是为了使我们减少悲痛,或者是不想让自己看到可悲情景,徒生悲伤。她说道:“死已经是很伤心悲痛的了,为什么还要让它变得可憎可恶呢?别人想方设法地要苟延残喘,我则要把生命享受到最后的一刻:问题就在于知道如何拿定主意,其他一切则顺其自然。当我最后的愿望是要把自己所有亲爱的人聚集在我的房间里时,我又怎能把我的房间变成一间病房,令人厌恶,让人厌烦?如果我让我的房间里气氛悲凉,空气浑浊的话,我就得把我的孩子们赶出房间,否则会使他们的健康受到损害。如果我的穿着打扮让人望而生畏,那么谁都认不出我来了;我就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了;你们大家虽然都能记得我是你们最亲爱的人,但却无法忍受我的那副模样;尽管我还活着,但我仿佛是个死人一样令大家害怕,甚至让我的朋友们恐惧。因此,我不能这么做,我找到了办法扩大自己生命的影响,而不是要延长自己的生命。我还活着,我还在爱,我也在被大家爱着,我将活到生命最后的一息。死亡的那一刻并没有什么可怕;自然的痛苦算不了什么;我去除了一般人所说的种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