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33/48页)
她把自己的一片母爱抛洒在孩子们身上之后,便把每个孩子逐个地拥抱亲吻了一遍,特别是对昂丽埃特,她拥抱抚爱的时间最长,我听见她在接受好妈妈的亲吻时,伤心地在啜泣。然后,她就把三个孩子叫到了一起,祝福他们,并指着德·奥尔伯夫人对他们说:“去吧,孩子们,去跪在你们的母亲面前,她就是上帝赐予你们的母亲,上帝并没有让你们失去母亲。”孩子们一听,立即向德·奥尔伯夫人跑过去,跪了下来,拉着她的双手,叫她好妈妈,二妈妈。克莱尔俯下身子把他们搂在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抽泣,胸闷气促。您可以想象得出朱丽该是多么激动呀!此情此景让人看了实在难以忍受,我赶紧把他们拉开了。
这番声泪俱下的激动情绪缓和之后,大家又围在病榻前说起话来。尽管因为高烧不退,朱丽的精神不太好,但可以看出她仍然面带满意的神色:她认认真真、兴趣盎然地谈论着一切,好像脑子里没有什么事似的,坦然而随意;她无话不谈,好像除了谈话而外,她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了似的。她提议大家在她房里用餐,以便多与我们待在一起;您肯定猜想得到,我们欣然地接受了。仆人布置餐桌端来饭菜,没有弄出一点声响,没有出现一点差错,一切都有规有矩,有条不紊,就像是在阿波罗厅用餐时一样。芳松和孩子们也同我们一起同桌用餐。看到我们食欲不振,朱丽便想方设法地让我们多吃:一会儿说厨娘让我们好好品尝,一会儿又说自己想要亲口尝一尝,一会儿又叫我们吃好吃饱,以便身体结实硬朗好伺候她,总之,她是千方百计地让我们多吃,以便驱散笼罩在我们心头的愁云。说实在的,即使是一位身体健康、殷勤好客的家庭主妇,在招待客人时,也没有死之将至时的朱丽对家人那么细心、体贴、感人。我曾以为会出什么事的,但什么事也没出,我所看到的真的令我深感意外。我简直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脑子里糊里糊涂的。
饭后,仆人前来禀报,说是神甫来了。神甫像是我们家的老友,经常来看看我们。这一次,我没有去邀请他,因为朱丽也没要求请他来,但是,说实在的,见到他来,我真的打心眼儿里高兴。我敢肯定,此时此刻,即使是最最狂热的信徒见到他,也不会有我这么高兴的。他的到来将为我解开许多的疑团,把我从困惑之中解脱出来。
您想想促使我决定告诉朱丽她已病入膏肓的原因吧。我本以为这个噩耗必然会引起她的恐慌惊惧的,可未曾想,她的反应竟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什么!这个在身体健康时无日不沉思、无日不爱祈祷的虔诚信女,在生命只剩两天就要去接受可怕的审判时,非但不回忆反省一下,反而有兴趣去整理房间梳妆打扮,同友人闲聊,劝大家品尝美味佳肴,而且,谈话之中,只字不提上帝和灵魂的得救!对她本人及其真实感情我该如何看待呢?如何把她的这一行为与我对她以前的虔诚的想法统一起来呢?如何把她如此这般地利用生命的最后时刻与她对医生说的最后时刻极其宝贵地统一起来呢?凡此种种,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尽管她并不是个假装虔诚的人,但我总觉得现在应该思考的是她认为非常重要、刻不容缓的事情。一个人如果在喧嚣凡尘都在潜心宗教的话,那在他即将离开人间,只能想到另一个世界之时,怎能会变得不虔诚了呢?
这种种的思考,让我达到了我并未想到的境界。我几乎开始在忐忑不安了,担心自己顽固坚持的观点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我虽说并不赞成她的观点,但我也不愿意她把自己的观点统统抛弃掉。如果是我病倒了,那我肯定是要坚持自己的观点而死去的,所以我也希望看到她怀着自己的信念离开人世,我可以说是对她比对我自己还要不放心。您将会觉得这种矛盾心理十分荒唐;我也认为它不合情理,但这种矛盾心理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我并不想对此进行狡辩,我只是如实地告诉您而已。
解惑释疑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因为很容易预想到,神甫迟早会把话题引到神职人员为之奋斗不息的目标上来的;无论朱丽如何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吐露自己的真实感情,但我只要专心去听,有准备地去听,她想隐瞒自己的真实思想也是难以办到的。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神甫在谈正题之前,先说了一通泛泛的溢美之词以及他能以基督徒的身份圆满结束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幸福的动人的话语,这些我就不加以赘述了。随后,他便说道,她有时确实发现她在某些问题上的看法与教义相左,也就是说,不完全符合思维健全的人从《圣经》中阐释出来的原理,但是,由于她并不固执己见,不冥顽不化,所以他希望她在离开人世时能像她生前一样,仍旧同忠实的教友们在一起,并在各个方面都赞同他们共同表明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