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第25/48页)
第四章
I.书信一束 阿马西亚的斯特拉波[13] 致大马士革的尼古拉乌斯 发自罗马(公元前43年)
亲爱的尼古拉乌斯,谨愿你安康,我俩的故人和导师提兰尼昂也要我致意。我上星期才到了罗马,如今从此地给你寄来问候。我自亚历山大港取道科林斯前来,旅程遥远,极其累人,一路上借助风帆桨力,也乘坐板车货车,或者骑马,有时甚至徒步,背着我沉重的书籍蹒跚而行。众人观览地图,如何能体会世界的辽阔与繁杂。这是一种全新的教育,不必教师指点即可获取。真的,勤于游历的学生也许会变成老师;我们的提兰尼昂乃是博识通才,他已经不厌烦难,屡屡问起我旅途的见闻了。
我和提兰尼昂一起住的房子在依山而筑的成群屋舍之列,俯瞰罗马城。这大概算得上是一种聚居地:好几位闻名的教师(罗马人不称之为哲学家;哲学在此地颇受怀疑)便住在这里,也有数名年轻学者,如我一般,是应邀前来跟随自己从前的老师一同起居学习的。
让我意外的是,提兰尼昂带我来到的这里离城市甚远;更让我意外的是他说出的理由。看来,罗马的公共图书馆一无是处;藏书之少已经难以置信,还每每传抄错讹,而且,用这种可怕的拉丁话写成的卷册竟然跟我们希腊文的书一样多!但提兰尼昂向我担保,我会用到的书册均有,虽然要从私人图书馆借取。他有个和我们同住的朋友,就是我们在亚历山大港常常听说的塔尔苏斯的阿瑟诺多鲁斯;提兰尼昂保证,此人对罗马最好的私人图书馆全都熟门熟路,那些地方向来欢迎我们这些游学之人徜徉其中。
我要多写几句这位阿瑟诺多鲁斯。他是个极不平凡的人,比提兰尼昂年长几岁——也许五旬过半,却会让你觉得古往今来的智慧无不在他掌握之中。他冷峻严肃,但是心地善良;木讷少言,从不参加大家自娱的辩论游戏;虽然他并不以领袖自居,我们也好像是他的信徒。据说他有权贵朋友,虽然他绝口不提;以他气质的威重,即使他不在场的时候我们也不大敢谈论此事。然而,尽管他在权贵之间、学者之间都极具影响力,他身上却有一种哀伤,我无法探明这哀伤从何而来。尽管我战战兢兢,我还是决心要与他交谈,让自己获益长进。
其实,你收到我这些信要多谢他的荫庇;他有权使用每周一次送往大马士革的外交邮袋,也让我知道他愿意将这些信包括在内。
所以,亲爱的尼古拉乌斯,我就这样开始见识世面了。我会定时给你写信的——这是我的承诺——将我的一切新知与你分享。真可惜你未能和我同行,希望让你羁留于大马士革的家事能很快解决,使你能来这个新鲜奇特的世界与我同在。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糟糕的朋友,还是个更糟糕的哲学家。前者我不是,但我也许有变成后者的风险。我决意每周都给你写信,可我已有将近一个月不曾提笔了。
然而罗马是所有城市当中最超凡的,最强健的心智都有被它吞没之虞。一天天接连翻滚而来,其狂乱是你我在宁静的亚历山大港一同求学的平静岁月里不可想象的。你在心爱的大马士革被氤氲昏沉的熏香包围着,我怀疑,也许你甚至未必能想象我试图告诉你的特色。
我偶尔会产生一种疑虑(也许只是种感觉):我们希腊人对自己的历史和语言过于洋洋自得,也过于轻易就假定自己比喜欢以我们的主人自命的西方“蛮夷”优越。(你瞧,我减了点儿哲人气质,多了点儿世故之心。)我们那些省份无疑各有其魅力和文化;但是罗马这儿有一种活力——若在一年前,我不会领略它有任何迷人之处。一年前,我只是听说过罗马,现在亲眼看见了;当下此刻,我不敢保证我还会回到东方,或是生养我的本都行省去。
你不妨想象一座城市,它大约只有我们少年求学的亚历山大港面积的一半,然后你设想,它的城区之中容纳着比拥挤的亚历山大港多一倍的居民。这便是我居住的罗马——据说,这城市有将近一百万人口,跟我见过的一切地方迥然不同。他们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黑种人来自阿非利加的炎炎沙漠,金发白肤者来自冰封的北地,还有肤色深浅居间的各种人。这里的语言是何等的大杂烩!不过人人都会说一点拉丁语,或是一点希腊语,谁也不必有流落异邦之感。
而且这些罗马人呀,他们可真能凑在一堆。城墙以外有些田野美丽得无与伦比,但是大家却在这里像落网之鱼一般挤挤挨挨,狭窄蜿蜒的街道胡闹似的延伸个没完,人满为患。白天的时辰,这些街道全都被人潮堵死,沸反盈天,恶臭扑鼻。伟大的尤利乌斯·恺撒去世几个月前颁布了法令,从黄昏至黎明的夜间时辰才准许货车、板车和负重牲口入城;法令颁行之前,牛马和各种各样的运货车,就跟人群一起在这些不成街道的街道上混杂,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