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蛇的怀抱里(第5/11页)
科斯塔小心翼翼地进入村子。拴好驴子、取下饭盒的工夫,他看到扎加从牛棚里走出来,拿着刚挤的牛奶。扎加主动向科斯塔伸出友好之手,科斯塔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好握住他的手,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因为结识他而产生的痛苦。
“扎加·博热维奇?”
“你怎么知道的?”
“有谁不知道扎加·博热维奇啊?战士,大英雄!”
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塔米其卡车在房子旁停下来,两个小伙子立刻开始将很多桌椅往下卸。他们向博热维奇问好。
“你们是要准备斯拉瓦节吗?”
“不,朋友,是我的婚礼。七年了,她一直等着我从前线回来!”
“并且毫不厌倦。”科斯塔小声说道。悲伤扼住了他的喉咙。
然而,战士科斯塔没有倒下!他掩饰着痛苦——血液将这痛苦闪电般传递到全身的各个器官,他的微笑却越发灿烂。
“恭喜恭喜!穆拉达在哪儿呢?”他问。
“在特雷比涅(3)。母亲带她去买婚纱了。”
“那你的礼服呢,备好了吗?”
“一套名牌西服,在阿布扎比的免税店买的。一流的!”
科斯塔回到乌耶维奇。等他再回去的时候,房子前面,为婚礼准备的桌布都已经铺好了,灯泡也已经装在了灯头上。他希望能看到穆拉达。虽说已经亲眼看见、亲耳听闻,但他还是没有办法确信,自己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此外,战争突然结束,村里的庆祝令人意外,也让他变得对一切都十分怀疑。他没有放弃再见到穆拉达的希望,他脸上的笑容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当他走在蛇之路上的时候,他情不自禁想到,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穆拉达了。他哭起来,驼着背,耷拉着脑袋,他真希望回乌耶维奇的路永远也走不到头,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滴滴落在尘土里。突然,村子那头传来一声巨响。他撒腿就跑,踉踉跄跄,跌倒在地。他一倒地,便发现双脚都被那条巨蛇的尾巴紧紧缠住了。他无法转身,蛇已经将他周身缠住。他惊慌失措,极力想要动弹,想着如何脱身。可惜都是白费力气。以前不管遇到多糟糕的事,科斯塔总知道要保持头脑清醒。可现在,这招不起作用了,他被囚禁了,如同身在梦中,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一股大得出奇的力量让他不能动弹,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比最恐怖的噩梦还要糟糕。他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卡在弓形夹里,全身像是被夹在一把巨大的虎钳中。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块骨头,甚至是最小的那块。他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手臂和双腿无法挪动一分一毫。为了摆脱巨蛇的束缚,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下好了!他思忖。真是好心没好报!
最后,他两脚用力一蹬,重新站起身来,与一直缠着他的大蛇一起,顺着斜坡滚了下去。他们在大石头边停了下来;他怀着恐惧,甚至近乎崇敬的心情,突然看到了大蛇的脑袋。他等着蛇咬下来,血液都凝固了,身体最细小的部位一个个冷却。突然,大蛇缠绕他的力度似乎减弱了些。他望着那畜生的脑袋,一股寒意袭遍全身;这脑袋比他的拳头还大!蛇朝他吐了吐芯子。他吓坏了,只等着它来咬他。忽然,他计上心来。感觉束缚稍稍松动,他猛一用力,想摆脱出来。不幸的是,大蛇迅速反应过来,反而缠得更紧了。科斯塔扭动身体,这次他不再恐惧,因为现在他连死都不怕了。他呻吟着,往左转,又往右转,但怎么也逃不出来。他的骨头麻痹了,脖颈上青筋暴起,腹部肌肉紧缩得仿佛要呕吐一样。他时不时能做的,就是减少身体与蛇的接触——不过也只有在死亡的冰冷束缚重新袭来之前的片刻。他已没有了温度,血液通过血管源源不断散发出的热量,被巨蛇吸收得一干二净。时间每过去一秒,他的力气就消失一分。不论如何,他听见乌耶维奇的枪炮声渐渐平息了。他对大蛇缴械投降,已是垂死之人,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他失去知觉,眼中泪水盈盈,这是生命结束的先兆。就在这时,他嗅到了着火的气息。
他的不幸达到了极点!除了用最后一抹微笑与自己的人生道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突然,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就像刚刚囚禁他时一样,大蛇迅速松开他溜走了,他只来得及看见蛇的尾巴转眼间消失在大岩石下面。科斯塔一时还回不过神来。他重新站起身,摸摸身上每一个部位,好确认自己还活着——就在前一刻,他还在与人世做最后的道别。
他走下斜坡,回到村子。眼前滚滚的浓烟让他呆立当场。整个村子都烧起来了,房子冒着熊熊的烟柱。他急忙冲进马厩,与好几个被吊死的士兵的尸体擦身而过。当他在厨房的桌子上看到被砍下来的助厨的脑袋,他吐了。昨晚还在庆祝胜利的广场上,一个孩子被钉死成十字状,而厨子和他的助手们脚被绑着,倒着吊死在金属钩上。科斯塔扑通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