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8/82页)

收音机像往常一样开着。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观察着里面的人。那个秃顶男人和头发灰白的女士在桌旁玩牌。米克坐在了地上。这是一个非常美好而神秘的地方。周围是密密的雪松,这样她就完全把自己藏了起来。今晚收音机里的节目不太好——有人唱流行歌曲,全都以同样的方式结尾。她心里空落落的。她把手伸进了口袋,用手指摸索着。口袋里有葡萄干、一颗七叶树的坚果和一串珠子——还有一根香烟和火柴。她点着了烟,双臂抱膝。她的心里一片空茫,甚至没有任何感觉或思想。

收音机里的节目一个接一个,全都是朋客摇滚乐。她不是特别喜欢。她抽着烟,扯了一把草叶。过了一会儿,一个新的播音员开始说话。他提到了贝多芬。她在图书馆里读到过这位音乐家——他名字的发音有个a,拼写起来有两个e。他像莫扎特一样也是个德国伙计。他活着的时候生活在国外,说外语——她也很想这样。播音员说马上要播放他的第三交响曲。前面的话她只听了一半,因为她想再走走,她不是很关心他们播放什么。接下来,音乐开始了。米克抬起头,用拳头抵住了喉咙。

怎么回事?片刻间,开始部分的平衡点从一侧转到了另一侧。像是一次散步或行军。像上帝在夜里昂首阔步。身外的一切突然冻住了,只有音乐的第一部分在心里热乎乎的。之后她甚至听不到声音,但她坐在那儿等待着,僵住了,紧攥着拳头。过了一会儿,音乐再次传出,更刺耳,更响亮。它跟上帝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她的,米克·凯利,白天漫步行走,夜晚形影相吊。在烈日下,在黑暗中,内心充满了各种计划和感情。这首曲子是她的——完完全全是她的。

能听清的部分尚不足以让她把它听完整。乐曲在她心里沸腾。究竟是哪部分?抓住精彩的部分,仔细琢磨,这样以后就不会忘掉——或者应该放松,听播放的每个部分,既不琢磨,也不试图记住?天哪!整个世界都是这首乐曲,她却不能听个够。最后,音乐的部分再次响起,所有不同的乐器把每个音符聚拢在一起,就像一个攥得很紧的拳头猛击着她的心脏。第一乐章结束了。

这首乐曲既不长也不短。它和时间的流逝毫无关系。她坐在那里,双臂紧抱着大腿,使劲地咬着自己带有咸味的膝盖。她可能听了五分钟,也可能听了半个夜晚。第二乐章是黑色的——一支慢板进行曲。没有悲伤,但就像整个世界都已死去,一片漆黑,回想之前是什么样子毫无意义。一种有点儿像号角的乐器演奏出悲伤而清亮的曲调。接下来,音乐扬起愤怒的声音,底下潜藏着兴奋。最后,黑色进行曲再次开始。

不过,或许这首交响乐的最后一个乐章是她最喜爱的——喜悦欢快,就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在以一种艰难而自由的方式奔跑和跳跃。像这样美妙的音乐也是最伤人的。整个世界都是这首交响曲,她怎么也听不够。

它结束了。她双臂抱膝,僵硬地坐在那里。收音机里传出了另一个节目,她用手指塞住了耳朵。刚才那首乐曲在她心里只留下了严重的伤害,以及一片空白。她记不起来这首交响乐的任何一部分,哪怕是最后几个音符。她试图去回想,但根本想不起任何声音。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只有她的心像兔子一样在跳,还有这可怕的伤害。

房子里的收音机和电灯都关掉了。夜晚一片漆黑。突然间,米克开始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大腿。她使出全身力气,连续重击同一块肌肉,直至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但她觉得这还不够。灌木下面的石子很尖利。她抓起一把石子,开始来来回回地刮擦同一个地方,直至手上沾满了血。随后,她躺倒在地,仰望夜空。大腿上剧烈的疼痛让她觉得好受一些。她无力地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过了一会儿,她的呼吸再次变得缓慢而轻松。

探险家们为什么不通过仰望天空来知道这个世界是圆的?天空是弯曲的,就像一个巨大玻璃球的内侧,深蓝色的天空洒满明亮的星星。夜晚一片寂静。空气里有温暖雪松的气味。当她根本没有试着想起那首乐曲时,它却回到了她的耳畔。第一乐章在她的脑海里响起,就像刚才播放的一样。她静静地、缓慢地听着,就像解一道几何题一样琢磨着每一个音符,好让自己能够记住。她能够非常清晰地看见声音的形状,她不会忘记它们。

这会儿她感觉好多了。她大声地自言自语:“上帝啊,宽恕我吧,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为什么想到这句话?过去几年里,人人都知道根本不存在真正的上帝。当她想到她从前想象的上帝是个什么样子时,她只能看到辛格先生,裹着长长的白色床单。上帝沉默不语——或许那正是她为什么想起上帝的原因。她把那句话再说了一遍,正像她对辛格先生说那样:“上帝啊,宽恕我吧,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