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66/82页)
“事情是这样,”黑人女孩说,“我敢说,我是这里要一直干到星期五夜里才能存上五毛钱的少数几个人之一。这个星期我熨了两倍的活。我已经付了五分钱买她拿着的那张票。现在我要骑木马。”
杰克很快解决了这个麻烦。他让驼背女孩留下那张有争议的票,另给了黑人女孩一张票。这天晚上其余的时间里再也没有出现争吵。杰克机警地穿过人群。他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除了他自己之外,游乐场还有另外五名雇员——两个男人操作秋千和收票,三个女孩管理售票处。这还没算帕特森。游乐场老板的大多数时间花在了待在拖车里跟自己玩纸牌上。他的眼睛呆板晦暗,瞳孔收缩,脖子上的皮松松垮垮,满是肉嘟嘟的黄色褶皱。最近几个月里,杰克和另外两个人涨了工资。午夜时分,他的工作是向帕特森报告,交付这天晚上的营业收入。有时候,杰克走进拖车好几分钟,帕特森才注意到他;他一直盯着纸牌,沉陷在恍惚中。拖车里的空气散发着浓重的食物和大麻卷烟的臭味。帕特森把手放在肚子上,仿佛在保护它。他对账总是非常仔细。
杰克和另外两个操作工有过一次口角。这两个人从前都是一家工厂的落纱工。起初,他试着跟他们交谈,帮助他们看清真相。有一次,他邀请他们去台球室喝酒。但他们太笨,他帮不了他们。不久之后,他无意中听到了他们之间的一次谈话,惹出麻烦来了。那是一个礼拜日的凌晨,差不多两点了,他和帕特森对完账。当他走出拖车时,场地上看上去空无一人。月光如水。他正在琢磨辛格和接下来空闲的一天。随后,当他从秋千旁经过时,他听到有人说到自己的名字。两个操作工干完了活,正在一起抽烟。杰克接着往下听。
“如果有什么东西比黑鬼更让我痛恨的话,那就是赤色分子。”
“他真逗。我懒得理他。瞧他那昂首阔步的样子。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矮冬瓜。你猜他多高?”
“五英尺左右吧。但他认为他得告诉每一个人很多事情。他应该待在监狱里。那是他该去的地儿。赤色布尔什维克。”
“他只是把我逗得不行。看到他我就忍不住发笑。”
“他没必要对我们那样趾高气扬。”
杰克注视着他们走上了通往韦弗斯巷的那条路。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冲过去跟他们正面相对,但某种东西让他畏缩不前。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直沉默不语,怒气哼哼。一天夜里下班之后,他尾随那两个人走过了几个街区,当他们转过一个街角时,他挡在了他们前面。
“我听见了,”他气喘吁吁地说,“我碰巧听见了你们上个星期六夜里说的每一句话。没错,我是个赤色分子,至少我以为我是,但你们是什么玩意儿?”他们站在街灯下。两个人向后倒退了几步。整个街区空无一人。“你们这两个脸色苍白、肠道萎缩、患有佝偻病的小耗子!我伸手就能掐住你们的细脖子——一手掐一个。是不是矮冬瓜不要紧,我能把你们摔扁在这条人行道上,到时就只能用铁锹把你们铲起来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被吓住了,试图继续往前走。但杰克不让他们过去。他跟随着他们的步伐,倒退着走,脸上堆满愤怒的冷笑。
“我要说的只不过是:今后不管什么时候,你们要是觉得有必要对我的身高、体重、口音、举止或意识形态评头品足的话,你们就来找我。对于最后那个话题,我也不会找个借口跑掉——在你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这个题目。”
这之后,杰克一直带着愤怒的蔑视对待这两个人。他们在背后嘲笑他。一天下午,他发现秋千的发动机被故意损坏,他不得不超额工作三个小时来修理它。他始终觉得有人在嘲笑他。每次听到那几个女孩子在一起说话,他都会把身子挺得笔直,满不在乎地独自大笑,仿佛正想到某个私密的笑话。
温暖和煦的西南风从墨西哥湾吹来,由于春天的气息而变得芬芳馥郁。白天更长,阳光明媚。懒洋洋的暖和天气让他萎靡不振。他又开始喝酒了。刚一下班,他便立即回家,躺倒在床上。有时候他会在床上躺十二三个小时,衣服也不脱,懒得动一下。之前几个月里让他哭泣和咬指甲的那种焦躁不安似乎消失不见了。然而,在他了无生气的底下,他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紧张。在他到过的所有地方当中,这是最孤独的小镇。或者说,如果没有辛格的话,这里应该是最孤独的。只有他和辛格懂得真理。他知道,却无法让那些不知道的人认识到这一点。那就像是和黑暗、炎热或空气中的恶臭战斗。他忧郁地注视着窗外。街角上一棵被烟熏黑的小矮树长出了胆汁绿的新叶。天空始终是刺目的深蓝色。一条散发着恶臭的小溪从镇子的这个街区穿过,来自那里的蚊子在房间里嗡嗡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