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58/82页)

宽敞的前厅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闲人在通向两侧办公室的门道里懒洋洋地晃悠。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法官的办公室,于是他漫无目标地走过这幢大楼,不断查看门上的标牌。最后,他来到了一条狭窄的过道。经过这条走廊的半道上,有三个白人站在那儿闲聊,挡住了路。他紧贴着墙壁想过去,其中一个人转身叫住了他。

“你想干什么?”

“劳驾告诉我,法官的办公室在哪儿?”

那个白人突然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过道的尽头。科普兰医生认出了他是副警长。他们彼此见过几十次,但副警长不记得他。在黑人看来所有白人都长得差不多,但黑人很留意他们之间的区别。另一方面,在白人看来所有黑人都长得差不多,但白人通常不会费心去记住一个黑人的脸。因此这个白人说:“你有什么事,牧师?”

这个人们熟悉的戏谑称号激怒了他。“我不是牧师,”他说,“我是个医师,一个医生。我叫本尼迪克特·马迪·科普兰,我有急事,想马上见法官。”

副警长像其他白人一样,他那咬字清晰的说话方式让他抓狂。“是这样吗?”他用嘲弄的语气问道,对他的朋友们眨了眨眼,“那我是副警长,我叫威尔逊先生,我告诉你法官很忙,改日再来吧。”

“我有急事要见法官,”科普兰医生说,“我等他。”

过道的入口处有一条长凳,他坐了下来。那三个白人继续闲聊,但他知道副警长在观察他。他下定决心不离开。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几个白人自由自在地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他知道副警长在看他,他僵硬地坐在那儿,双手插在两膝之间。他的审慎感告诉他要离开,下午晚些时候副警长不在的时候再回来。他一辈子在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时都小心谨慎。但这会儿他心里有什么东西不让他退缩。

“过来,你!”副警长终于开口。

他的头在发抖,起身的时候都站不稳。“什么?”

“你说你想见法官干什么来着?”

“我没说干什么,”科普兰医生说,“我只是说我有急事找他。”

“你都没法站直。喝酒了吧?我都闻到酒气了。”

“瞎说,”科普兰医生慢吞吞地说,“我没有——”

副警长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向墙上倒去。两个白人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下台阶,拖到了一楼。他没有反抗。

“这个国家的麻烦,”副警长说,“就在于有一些像他这样该死的傲慢黑鬼。”

他一言不发,听之任之。他在等待那种可怕的愤怒,感觉到它在体内升腾。狂怒让他变得虚弱无力,他踉踉跄跄。他被推进了一辆警车,有两个人充当看守。他们把他带到警察局,随后又带到了监狱。直到他们进了监狱,愤怒的力量才开始降临在他身上。他突然挣脱了他们。他被围堵在一个角落里。他们用警棍打他的头和肩膀。一股光荣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搏斗时他听见自己在放声大笑。他又哭又笑。他疯狂地用脚踢。他用拳头搏斗,甚至用头撞他们。随后,他被紧紧抓住,动弹不得。他们一步一步地拖着他走过监狱的大厅。牢房的门被打开了。后面有人踢他的腹股沟,他跪倒在地。

狭窄的囚室里另外还有五名囚犯——三个黑人,两个白人。其中一个白人年龄很老,喝醉了。他坐在地上,在给自己挠痒。另一个白人囚犯是个小男孩,顶多不过十五岁。三个黑人都很年轻。当科普兰医生躺在铺位上仰望着他们的脸时,他认出了其中一个。

“你怎么来这儿了?”年轻人问,“你不是科普兰医生吗?”

他回答说是。

“我叫达里·怀特。你去年给我姐姐摘除过扁桃体。”

冰冷的牢房里弥漫着腐烂的气味。角落里放着一个装满尿的木桶。蟑螂爬上了墙壁。他闭上眼睛,想必是立刻就睡着了,因为当他再次抬眼望去,装着铁栅的小窗户已经黑了下来,大厅里灯火通明。地上放着四个空空的锡盘。他的晚餐是卷心菜和玉米面包,就放在他身边。

他坐在铺位上,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当他呼吸时,痰在他的胸膛里呼噜作响。过了一会儿,那个白人男孩也打起喷嚏来。科普兰医生的纸片用完了,不得不从口袋里的笔记本上撕纸。白人男孩俯身对着角落里的尿桶,或者索性任由鼻涕流到衬衫的前襟上。他双目圆瞪,面红耳赤,在铺位的边缘缩成一团,痛苦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