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56/82页)
科普兰医生双手压住脑袋,但顽固的颤抖依旧停不下来。“我听不到你说的话。”
“最后,他们终于来找他们了。他们很快把威利他们几个带到了病房,他们的腿全都肿着,被冻坏了。坏疽。他们锯掉了我们家威利的双脚。巴斯特·约翰逊失去了一只脚,另外那个孩子没事。但我们家威利——他现在终身残疾了。他的双脚都被锯掉了。”
话说完了,波西娅俯着身子,用头撞击桌面。她没有哭泣,也没有呻吟,只是一次次用头撞击结实光滑的桌面。碗和勺子丁当作响,他把它们拿到洗碗池里去了。那些词句散落在他的脑子里,但他没有试着把它们组合起来。他烫洗了碗和勺子,洗干净了洗碗布。他从地板上捡起了什么东西,放到了某个地方。
“残废?”他问道,“威廉?”
波西娅在桌子上撞着头,撞击声就像缓慢敲鼓的节奏,心脏也跟着这个节奏跳动。词句静静地活了过来,组合成了意义,他明白了。
“他们什么时候送他回家?”
波西娅俯下身子,头落在手臂上。“巴斯特也不知道。他们三个人很快分开了,被送到了不同的地方。他们把巴斯特送到了另一个营地。由于威利的刑期只剩几个月,巴斯特认为他很快就能回家了。”
他们喝着咖啡,坐了很久,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他的杯子把牙齿碰得格格作响。她把自己的咖啡倒进了茶托里,有一些咖啡滴到了她的大腿上。
“威廉——”科普兰医生说。当他念出这个名字时,他的牙齿深深地咬进了舌头里,他费劲地活动着下巴。他们坐了很久。波西娅抓着他的手。早晨阴冷的光线让窗户变得灰白。外面还在下雨。
“要是我打算去上班的话,最好现在就走。”波西娅说。
他跟在她后面走过客厅,在衣帽架前停了下来,穿上外套,披上围巾。打开大门,一阵潮湿而寒冷的风扑面而来。海博尔坐在外面的马路牙子上,手里拿着一张湿漉漉的报纸挡雨。沿着人行道有一排篱笆。波西娅靠着这排篱笆走着。科普兰医生跟在她后面,只隔着几步,他也扶着篱笆的栏板以保持平衡。海博尔紧跟在他们后面。
他等待着那黑暗而可怕的愤怒,仿佛在等待一头在夜晚出没的野兽。但愤怒没有出现。他的内脏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走得很慢,靠着路边的篱笆和建筑物冰冷而潮湿的墙壁磨蹭着。不断向深处沉落,直至下面再也没有空间。他摸到了绝望那坚实的底部,然后在那里安下心来。
在这里,他体验到了某种强烈而神圣的快乐。被迫害者的笑声,黑奴在皮鞭下对着他愤怒的灵魂歌唱。有一首歌眼下就在他的心里——尽管它不是一首乐曲,而只是一首歌的感觉。安宁那湿漉漉的重量让他的四肢更觉沉重,以至于只是在强大的、真正的目标的支撑下,他才得以移动。为什么要向前走呢?为什么不在这终极耻辱的底部休息,并得到片刻的满足呢?
但他还是向前走去。
“大叔,”米克说,“你认为喝点儿热咖啡会让你感觉好点儿吗?”
科普兰医生盯着她的脸,但没有迹象表明他听见了。他们穿过了小镇,最后来到了凯利家背后那条小巷里。波西娅先进去,他跟在后面。海博尔留在外面的台阶上。米克和她的两个弟弟已经在厨房里。波西娅谈到了威廉。科普兰医生没有听她说的词句,但她的声音有一种韵律——有开头、中间和结尾。说完之后,她又开始从头说一遍。其他人也进来听。
科普兰医生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凳子上。他的外套搭在炉旁一张椅子的椅背上,正冒着水汽。他把帽子扣在膝盖上,他那双修长的黑手绕着帽子破旧的边缘神经质地移动。黄色的手心汗涔涔的,他偶尔用手帕擦一擦。他的头在发抖,他全身的肌肉因为努力让头静止下来而变得僵硬。
辛格先生走进了厨房。科普兰医生仰起脸看着他。“你听说此事了吗?”他问。辛格先生点点头。他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怜悯或仇恨。知道此事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他的眼睛没有表达出这些反应。因为只有他理解这件事。
米克低声问波西娅:“你父亲叫啥名字?”
“叫本尼迪克特·马迪·科普兰。”
米克俯身靠近了科普兰医生,对着他的脸大声喊叫,仿佛他是个聋子。“本尼迪克特,你是不是认为喝点儿热咖啡会让你感觉好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