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55/82页)
白天和黑夜的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没有工夫去想。但偶尔,他还是会找个机会在家里休息片刻。他会在厨房的火炉旁喝一壶咖啡,深深的忧虑不安不由得浮上心头。他的五个病人死了。其中一个是聋哑小孩奥古斯塔斯·本尼迪克特·马迪·刘易斯。他被要求在葬礼上说点儿什么,但是,不出席任何葬礼是他的规矩,因此他不能接受这一邀请。五个病人的去世,并非由于他这方面的任何疏忽。过错在于许多年的物质匮乏。玉米面包、腌猪肉和糖浆这样的日常饮食,四五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死于贫困。他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了提神而喝着咖啡。他经常用手撑着下巴,因为脖子上的神经最近总是轻微震颤,这让他在疲劳的时候脑袋很不稳固地垂下来。
接下来,在二月的第四周,波西娅来到他家。刚刚早晨六点,他正坐在厨房的炉火旁,热一锅牛奶当早餐。她极其兴奋。他闻到了强烈的、带点儿甜味的杜松子酒的气味,鼻孔因为厌恶而张大了。他没有看她,而是忙着弄自己的早餐。他掰碎了一些面包放在碗里,把滚烫的牛奶倒了进去。他把咖啡煮上,摆好了餐具。
当他坐下来吃早餐时,他严厉地看着波西娅。“吃过早饭了吗?”
“我不想吃早餐。”她说。
“你需要吃一点儿。如果你今天打算去上班的话。”
“我不想去上班。”
他突然感到恐惧。他不想再问她什么。他眼睛盯着那碗牛奶,用勺子喝着,拿勺子的手在发抖。吃完之后,他抬头看着头顶上的墙壁。“你舌头打结了吗?”
“我会告诉你。你会听到的。等我能说话,我马上就告诉你。”
波西娅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目光缓慢地从一个墙角移到另一个墙角。她的双臂无精打采垂下来,两腿松散地绞在一起。当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时,霎时间有一种危险的轻松和自由的感觉,由于他知道这种感觉很快就会被彻底粉碎,因此它就更加强烈了。他给炉火添了些燃料,暖了暖手。随后他卷了一支烟。厨房整洁而干净。墙上挂着的平底锅被炉火映红,每一个平底锅的后面,都有一个圆圆的、黑乎乎的影子。
“是关于威利的消息。”
“我知道。”他在两掌之间小心翼翼地卷着香烟。他的目光粗心大意地扫视了一下周围,很贪恋刚才的甜美快乐。
“我曾经跟你提到过那个巴斯特·约翰逊跟威利一起在监狱里。我们之前认识他。他昨天被送回家了。”
“当真?”
“巴斯特终身残疾了。”
他的头在颤抖。他用手压住下巴,好让自己稳定下来,但顽固的颤抖很难控制。
“昨天晚上,有几个朋友跑到我家,说巴斯特回家了,要告诉我关于威利的事。我一路跑了过去,他所说的是这样。”
“嗯。”
“他们有三个人。威利、巴斯特和另外一个男孩子。他们是朋友。然后就出事了。”波西娅停了一下。她用舌头舔湿了手指,再用手指润了润干燥的嘴唇。“事情和那个老是找他们茬儿的白人看守有关。有一天,他们在外面搞道路施工,巴斯特跟他顶嘴,随后另外那个孩子试图跑进树林里。他们带走了他们三个。把他们三个全都带到了营地里,关进了那个冰冷的屋子里。”
他又嗯了一声。但他的头还在发抖,他喉咙里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嘎嘎作响。
“那是大约六个星期之前的事,”波西娅说,“你还记得那段时期的寒潮吧。他们把威利他们几个孩子关进了那间冰窟一样的屋子。”
波西娅说话时声音很低,她既没有在单词之间停顿,脸上的悲痛也没有缓和。听上去就像一首低沉的歌。她说着,但他听不明白。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很清晰,却没有形状和意义。仿佛他的头是一艘小船的船首,声音是迎着船首被劈开,然后从两边流走的水。为了找回已经说出的词句,他觉得必须向后看。
“……他们的脚全都肿了,他们躺在地板上挣扎、嚎叫。没有人来。他们在那儿叫喊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人来。”
“我聋了,”科普兰医生说,“我听不明白。”
“他们把我们家威利和另外两个孩子扔在这个冰冷的屋子里。有一根绳子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他们脱掉了他们的鞋子,把他们的光脚绑在绳子上。威利他们仰躺在地板上,脚悬在空中。他们双脚肿得老高,躺在地板上挣扎和嚎叫。屋子里冰冷,他们的脚都冻坏了。他们双脚肿胀,叫喊了三天三夜。没有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