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9/82页)
“当然,我就住在她家隔壁。但在学校,我在毕业班,她是新生。”
比夫把这点儿微不足道的信息整整齐齐地储存在了脑子里,以便独自一人时再仔细琢磨。“这会儿的生意有些清淡,”他急急忙忙地说,“我把它交给你。现在你已经知道怎么处理了。只要留心喝啤酒的顾客,记住他们喝了多少,这样你就用不着问他们或者光凭他们自己说。找钱时悠着点儿,盯着周围发生的事。”
比夫把自己关在楼下的房间里。这是他存放文件的地方。房间只有一个小窗户,窗外是一条小巷,空气凛冽,有股霉味。一叠叠报纸一直堆到了天花板。自制的档案柜覆盖了一面墙。靠近门的地方有一把老式摇椅,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把剪刀、一本词典和一把曼陀林。因为有一堆堆报纸,朝任何方向迈出两步都是不可能的。比夫坐在摇椅里摇着,无精打采地拨着曼陀林的琴弦。他闭着眼睛,开始用悲伤的声音吟唱起来:
我去了动物展览会。
那儿有飞鸟和走兽,
月光下的那只老狒狒
正梳着他赤褐色的毛发。
他以一个和弦结束了弹唱,最后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颤抖着归于寂静。
不妨收养两个小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三四岁左右,这样他们就会一直觉得他就是他们的亲生父亲。他们的爸爸。我们的父亲。小女孩像那个年龄的米克(或贝比?)圆脸蛋,灰眼睛,淡黄色的头发。他会给她做衣服——粉红色的双绉连衣裙,裙腰和袖子有精致的抽褶。丝袜和白色的鹿皮鞋。冬天穿的红色天鹅绒小外套、帽子和手笼。男孩子是深色的皮肤和黑色的头发。小男孩走在他的身后,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夏天,他们三个人会去墨西哥湾的农舍,他会给孩子们穿上防晒服,领着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碧绿的浅浪里。当他老了,他们正值花季。我们的父亲。他们会带着问题来找他,而他会回答他们。
为什么不呢?
比夫再次拿起曼陀林。“镗—踢—踢姆—踢,踢—踢,彩绘洋娃娃的婚礼。”曼陀林模仿着叠句。他把歌词从头到尾唱了一遍,一边用脚打着拍子。随后,他弹了“凯—凯—凯—凯蒂”和“甜蜜的昔日情歌”。这些曲子像“佛罗里达”淡香水一样勾起他的回忆。每一件事情。整个第一年,他都很幸福,她看上去也很幸福。当时,那张床在三个月里塌了两次,他们掉在了地上。他不知道,她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怎么能存下五分钱,或者挤出额外的一毛钱。接下来,他和里约还有其他女孩躺在她的床上。基普、玛德林和罗。再后来,突然间,他失去了这一切。他再也不能和一个女人躺在一起了。圣母玛利亚!就这样,起初,看上去似乎一切都消失了。
露西尔一直很理解整个安排。她了解艾丽斯那种女人。或许,她也了解他。露西尔劝他们离婚。她做了一个人所能做的一切,试图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比夫突然缩了一下。他猛地把手从曼陀林琴弦上抽了回来,乐句戛然而止。他肌肉绷紧地坐在椅子里。然后,他突然暗自笑了。是什么让他突然想到这些?啊,天哪,天哪!那是他的二十九岁生日,露西尔叫他看完牙医后顺便去她的公寓。他期待这次探访能得到一件小小的纪念品——一盘樱桃馅饼或一件漂亮衬衫。她在门口迎候他,没等他进门便蒙住了他的眼睛。随后她说,她一会儿就回来。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当她走到厨房时,他放了个屁。他站在房间里,蒙着眼睛放屁。接下来他突然恐怖地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先是有一阵窃笑,很快便是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那一刻,露西尔回来了,解开了他的眼罩。她端着一个大浅盘,上面是一块太妃糖蛋糕。房间里挤满了人。勒鲁瓦他们那一帮人,当然还有艾丽斯。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站在那儿,了无遮拦的脸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满面通红。他们在出他的洋相,接下来的时间就像他母亲去世时一样糟糕——他是这样看的。那天晚上他喝了一夸脱威士忌。后来的几个星期里——圣母玛利亚!
比夫冷冷地暗自笑了。他拨了几下曼陀林琴弦,开始唱一支欢快的牛仔歌曲。他的声音是一种柔和的男高音,唱歌时他闭着眼睛。房间里几乎漆黑一团。湿漉漉的寒气冰凉刺骨,两腿因为风湿而疼痛难忍。
最后,他放下曼陀林,在黑暗中慢慢地摇着。死亡。有时候他能感觉到它就在房间里,与他相伴。他坐在椅子里前后摇晃着。他明白什么呢?什么也不明白。他奔向哪里呢?哪里也不去。他想要什么呢?想要知道。什么?一个意义。为什么。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