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1/82页)

在街车咖啡馆里,杰克喝着加了威士忌的可口可乐。他在谈论什么。冬天的黎明是白色的,烟雾迷蒙,寒气逼人。他醉眼蒙眬、神情急迫地盯视着人们那憔悴而蜡黄的脸。常常有人嘲笑他,每当此时,他便挺直矮小的身体,轻蔑地说着一些生僻的单词。他握着酒杯的那只手伸出小手指,傲慢地捻着胡子。如果还有人嘲笑他,有时候他会打上一架。他狂暴地挥舞着褐色的大拳头,大声哭了起来。

在这样的早晨之后,他便轻松地回到游乐场。从人群中挤来挤去让他感到轻松。喧嚣嘈杂,难闻的恶臭,摩肩接踵的身体接触,抚慰了他紧张的神经。

由于镇上实施的蓝法,游乐场在安息日关门歇业。礼拜天,他早早起床,从手提箱里拿出他的哔叽呢西装。他去了主街,先是走进纽约咖啡馆,买了一袋浓啤酒。然后便去了辛格的房间。尽管他认识镇上很多人,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认得出他们的脸,但哑巴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会无所事事地坐在安静的房间里,喝着浓啤酒。他会谈话,词语创造了它们自己,来自那些在街道上或独自在房间里度过的黑暗早晨。词语被轻松地构造出来,并被说出来。

炉火熄灭了。辛格在桌旁跟自己下棋。杰克睡着了。突然,他打了个激灵,醒了。他抬起头,转向辛格。“是啊,”他说,仿佛在回答一个突然提出的问题,“我们当中有些人是共产主义者。但并非我们所有人——我自己就不是一个共产党员。因为首先,我只认识一个共产党员。你游荡许多年也可能遇不到一个共产主义者。这儿周围也没有一家这样的机构,你可以走进去说自己想加入——就算有的话,我也从未听说过。你总不能飞到纽约去加入吧。正如我前面说过的,我只认识一个共产党员——他是个脏兮兮的小个子禁酒主义者,呼吸散发着恶臭。我们打了一架。我痛恨他妈的每一个国家和政府。但即便这样,没准我应该首先加入共产党。到底应该这样,还是应该那样,我没什么把握。你怎么看?”

辛格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会儿。随后伸手拿起他的银铅笔,在拍纸簿上写道,他不知道。

“但还有这样一个问题。你瞧,在知道之后,我们不能只安于现状,我们还要行动。我们当中有些人疯掉了。有太多的事要做,你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这让你抓狂。即便是我——我做过一些回过头来看似乎并不理性的事。有一次,我创立了自己的组织。我挑选了二十个棉纺工,跟他们谈话,直至我认为他们知道了。我们的座右铭只有两个字:行动。嗨!我们打算发动暴动——尽可能制造所有的大麻烦。我们的终极目标是自由——但是,真正的自由,伟大的自由,只有通过人类灵魂的正义感,才有可能实现。我们的座右铭‘行动’意思是要消灭资本主义。在宪法(我自己起草的)中,某些条款规定,一旦我们大功告成,我们的座右铭便要从‘行动’转变为‘自由’。”

杰克弄尖了一根火柴棍的末端,剔着烦人的牙洞。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

“接下来,宪法写好了,最早的追随者被很好地组织起来了——我开始搭乘顺风车到处跑,组建我们社团的分会。不到三个月,我回来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第一次英勇的行动是什么?他们正义的愤怒是不是压倒了有计划的行动,以至于他们抛下我走在了前面?它是不是毁灭、杀戮和革命?”

杰克在椅子里俯身向前。暂停了一会儿,他阴郁地说:

“伙计,他们从资金中偷走了五十七元三角钱,用来购买制服帽和免费的星期六晚餐。我撞见了他们围着会议桌坐在那儿,正掷着骰子,帽子戴在头上,一份火腿和一加仑杜松子酒就摆在面前,伸手可及。”

杰克爆发出一阵大笑,辛格也跟着胆怯地笑了。过了一会儿,辛格脸上的笑意变得紧张,并逐渐消失了。杰克还在笑。额头上的血管鼓胀起来,脸色暗红。他笑得太久了。

辛格抬头看钟,指了指时间——十二点半。他拿起自己的手表、银铅笔和便笺簿,以及壁炉上的香烟和火柴,分别装在几个口袋里。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但杰克还在笑。他的笑声里有某种疯狂的东西。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口袋里的零钱弄得丁当作响。他长长的、有力的手臂紧张而笨拙地挥舞着。他开始报出午餐的菜名。当他说到食物时,他的脸上显露出强烈的热情。每说出一个单词,他的上嘴唇就像一头饥饿的野兽一样向上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