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时代 3 在爱与巧克力年代 巧克力的时代(第8/31页)
我从利奥的房间(现在属于纪子了)里拿出钉子,来开纳蒂房门的锁。
“走开!你就不能让我自己清静一会儿吗?”
“不能。”我说。
她把毯子盖到头顶上。
“这个暑假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没回答。
我有一阵子没进过她的房间了。看上去这里就好像居住了两个主人,一个是小孩,一个是年轻姑娘。里面既有胸衣,又有娃娃;既有香水,又有蜡笔。温的帽子,一顶灰色软呢帽挂在墙上的衣服钩上。她一直很喜欢温的帽子。镜子边上是张化学周期表,我看到她圈了其中的几个元素。
“这些被圈住的元素是什么意思?”我问。
“意思是我喜欢那几个。”
“为什么喜欢这几个?”
她从被子底下出现了。“选氢和氧的原因很明显,因为它们生成水,而水是生命之源。如果你对水感兴趣的话,这就算是个理由。我喜欢Na(钠)和Ba(钡),因为刚好是我名字的缩写。”她指着没被圈住的Ar说,“氩完全是惰性的,不受其他元素影响,也很难形成化合物。也就是说,它很难和别的元素发生一段关系。这是个不合群的元素,从来不向任何人提任何要求。它让我想到你。”
“纳蒂,不是那样的。我会受影响的,我现在就很心烦。”
“是吗?真看不出来,氩。”纳蒂说。
“你在夏令营到底干了什么事不重要。暑假归暑假。不管怎样,暑假不能算真实生活的一部分。”
“不算吗?”
我摇摇头:“你过了个糟心的暑假,仅此而已。再过几个星期学校就开学了,你该上高三了,我想这将会是很不错的一年。”
“好吧。”她过了一会儿回答道。
“我得去夜总会了,不过我晚点会回来。”我说。
“我能一起去吗?”
“下次吧。”我说,“我觉得你今晚需要休息。顺便说一句,你看起来很糟糕。”
“我觉得我看起来挺顽强。”
“大概用‘乱糟糟’形容更准确。”
“像个罪犯,这才是真正的巴兰钦家的人。”
我亲吻了纳蒂的额头。我一直都不善于言辞。词语从我的心到大脑、再到嘴巴,就会变得扭曲,变得无可救药地令人费解。而我真正的意图,从来没有被真正地表达出来。我心里想的是“我爱你”。我的大脑却会发出警报,这多难为情、多蠢、多危险啊。到嘴边就成了“请你离开”。甚至更糟糕,变成无意义的玩笑。我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应该为纳蒂多做一些。“不是的,你才不是那样。”我说,“你是这世界上最聪明、最棒的女孩。”
没有坐公交车,我选择走到夜总会。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一个人走在街上已经有些晚,但即便像氩这种貌似不受影响的惰性气体,有时候也需要放空一下大脑。我已经走了一半,差不多快到公园那里了,天空下起了雨。
我的头发卷曲起来,但我不在乎。我喜欢雨中的纽约。那种腐烂的气味退却了,人行道几乎可以称得上干净。色彩缤纷的雨伞一顶顶撑起来,就像是头朝下的郁金香。空荡荡的摩天大楼的玻璃在闪光,就像只为夜晚奉献光亮一样。雨中,没人会觉得我们可能会面临用水危机,也没人觉得自己所爱的人会真正地离开。
我一边走,一边想纳蒂的事,反思自己今天晚上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是不是恰当。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我的生活一片惨淡。那时候父母都去世了,奶奶的状况也在一天天恶化。在学校,我就斯嘉丽一个朋友。我疯狂地认为每个人都在冒犯我,而事实上,也许他们当中只有几个人真的在这么做。我常常被卷入或者蓄意挑起争斗。(回想起来,我竟然没有早在那几年就被圣三一高中开除,真是个奇迹。)十四岁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性魅力——一头蓬松的头发、一张太过圆润的脸,连胸部都还在探索怎样蜕变成乳房。十五岁的时候,我的长相有了改观,那时候我开始跟盖布尔·阿斯利约会,他后来成了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任男朋友,也是第一个说我漂亮的人。看出来了吧,雨实在很机灵,甚至能勾出一段对盖布尔的美好回忆。
我正踩上夜总会门前的台阶,一个男人忽然从黑暗的阴影中闪身出来,抓住了我的手。“安雅,索菲娅在哪儿?”他粗暴地把我拽到拱卫门口的一尊无头石狮子像后面。
这人是米基·巴兰钦,我堂哥,也是索菲娅·比特的丈夫。他瘦了,即使在黑夜中也能显出患了黄疸的样子。自从几个月前他和索菲娅忽然离开纽约起,我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想挣脱被他紧攥着的手,但他却把我拉得更近。我都能闻到他的气息中,那股病恹恹的甜腻和莫名其妙令人生厌的味道。这气味让我想到潮湿的天气。